樊策没立刻说话,眼神在窗外停了两秒,然后慢慢开口: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认识还挺离谱的……那天我在操场打球,球脱手了,砸他脸上——鼻梁直接砸了个骨裂,连手机都摔了个稀碎。”
肖云飞惊了一下:“……然后你们就认识了?”
“认识个屁。”樊策轻笑,“他当场没吭声,捂着鼻子走了。后来隔了小半个月,术后刚回学校,他看见我,抡我一拳——真打啊,鼻青脸肿那种。”
肖云飞愣住:“反射弧……这么长?”
“不是那回事。”樊策抿了一口酒,“是因为我见他那天,脑子一抽,说了句:‘你这鼻子动得还挺成功的,比以前帅了,看来我那球砸得很有水准。’”
“……哥你这顿打挨得真不冤。”
“是吧。”樊策笑着低头抿了口酒,“后来我没日没夜地打工,就想着攒钱赔他个手机。结果等我拿着原款手机去找他的时候,人家早换上最新款了。”
“然后你就喜欢他了?”
“也不是。”樊策靠进椅背,眼神往窗外落,“最早就是觉得他长得帅,打架狠,挺想交个朋友的。”
“所以我就老往他们班跑,一开始说是看他恢复得怎么样,后来他伤好了,我也懒得找借口了。”
肖云飞忍不住笑:“哥你这属于见色起意?”
“算是。”樊策想了想,“也不算。”
“真正动心,是有一次放学我去找他,听见他在琴房里唱歌。”
他顿了顿,像回忆里那段旋律又飘回耳边。
“他就坐在里面,靠着窗,一边弹一边唱。”
“我当时站在窗外听,觉得操,这声音……真他妈好听。”
“像天使下凡似的。”
肖云飞轻咳一声:“这比喻……有点直男了哥。”
“反正就是好听。”樊策笑了笑,“后来我就陪他玩音乐。我不会唱歌,也不会弹乐器,他想唱,我就陪着瞎鼓捣。”
“他说没地方唱歌,我就跑去老城区找了一栋快拆迁的老楼,顶楼天台宽敞,也没人管。”
“那会儿正是夏天,我一趟趟往上搬电子琴,跑电子城淘音响,便宜但能用。”
“他一边调音一边哼歌,我就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帮他架麦,有时候去楼下给他买冰汽水。”
“下雨了顶棚还漏水,我们俩用塑料布遮着,还是硬录。风一吹麦就飘,杂音多得一塌糊涂。录完他气得直拍腿,我就在旁边乐。”
他说着笑了一声,低低的,像真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记得他家挺有钱的啊?”肖云飞问,“住别墅、换新手机、后来还出国留学……还需要你这么帮他?”
樊策闻言,笑意慢慢收了些。
他看着面前的酒杯,过了两秒,才轻声道:“他跟家里关系不好。”
“他母亲去世以后,他爸就不让他再碰音乐了。说搞这些不正经的,丢人。他没办法,只能偷偷练,偷着唱。”
“我那会儿觉得,他是需要我的——但现在想想,也许只是那段时间,刚好我能帮上忙。”
他顿了顿,指尖缓缓摩挲着杯壁,声音很轻,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要不是他爸管得那么严……他可能根本不会需要我。”
“我们也就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樊策说得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久远而无法更改的事实。
肖云飞看着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沉着果断的男人,在岁月里倒退成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那个少年站在老城区的天台边,阳光斑驳,笑着望向正弹着琴唱歌的心上人,眼睛亮得像盛夏午后的汽水。
青春得一塌糊涂。
良久,他低声问:“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分的?”
樊策没有马上回答。
他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语气恢复成一贯的从容利落:“喂,老周。”
“优视和新光都搞定了?好,Y站那边呢?”
“行,我回去看看。”
挂断电话,他抬眸看了肖云飞一眼:“走吧,先回公司。”
两人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廊时,樊策才慢悠悠地接上刚才那个被打断的问题。
“分手原因挺俗套的。”
“简单来说——他爸把五百万摔到了我脸上,让我离开他儿子。”
“然后我就……离开了。”
电梯“叮”一声响起,门缓缓打开。
肖云飞愣在原地,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樊策抬脚踏出「篱巷」,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懒散:“我那时候其实挺穷的,五百万,的确挺值钱的。”
肖云飞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进去。电梯门合上那一刻,他一时没说话,只是心里发沉。
他总觉得,樊策不是那种为了钱会甩下爱人的人。
那当年是为什么呢?
不够爱?
可真要不爱,又何必现在费尽心思做节目、砸资源、追人回头?
还是说……是重逢了,才后悔?
他其实有些想不通。
照樊策自己说的,他们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年,青春期的恋情而已,按理说早该翻篇了。
可十年了,一个在资本场上翻云覆雨的男人,身边没有过一个人,兜兜转转还是盯着一个旧日的名字不放。
——这种念念不忘,分量未免太重了。
正胡思乱想着,后脑勺忽然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樊策瞥他一眼,“开车去。”
出了「篱巷」,两人径直驱车前往曙光娱乐。
樊策没有像过去那样收购现成的公司,而是从零搭起来的班底——他嫌娱乐圈太多歪风邪气,怕脏了自己的局。
曙光娱乐的关键岗位,要么是他亲自面试的,要么是花重金从别的公司撬过来的,几乎每个人都得过他那一关。
负责对接节目版权、艺人洽谈、平台沟通的商务谈判部,是整个项目的前线部门,负责人叫周延川,是个四十岁出头、常年西装笔挺的男人。
此人是樊策早年在资本市场打拼时认识的“忘年交”。
那时候周延川在樊氏资本做高级项目经理,擅长收并购和谈判,是把“一个亿买进,两个亿卖出”的活儿做得极漂亮的人物。
这次,他是被樊策临时抽调到这个新摊子上坐镇的。
周延川虽非娱乐圈出身,但动嘴皮子和拍板定价的本事极强,能在最短时间内摸透对手底线,并用最轻的筹码换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这次和几大平台的拉锯战,也正是他在一手主导。
说到底,樊策要做的事很简单——人为制造一个“无音乐综艺上线”的空窗期。
不管通过什么方式——收购库存版权、买断播出窗口、交换内容资源——让各大平台原本要上线的音乐选秀节目全部延后、避让。
只要这些同类型综艺都躲开,《拾音计划》一上线就是全行业唯一的音乐节目,观众只能看这一档,平台、舆论、热搜、品牌,全都会倾斜过来。
樊策一推门进去,屋里原本乱哄哄的争吵声立刻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一秒的寂静后,几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手里拿着文件、平板、电脑,全都一股脑儿地围上来。
“樊总,我们刚刚讨论到……”
“樊总,那边Y站现在还没松口,我们……”
“等等。”樊策抬了下手,“一个个来。”
众人这才安静了些。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率先开口:“樊总,我们的主张是:跟Y站明确提条件,要他们暂停那档新音综上线,换我们给一部分库存版权授权作交换。平台最怕空档期,抓住这个心理,才能逼他们就范。”
她话音刚落,桌对面一个男生立刻皱眉反驳:“不行。Y站一直最反感内容方‘控盘’。你这么逼,会直接触他们底线。去年群星文化那档综艺延播就是因为Y站觉得被牵着鼻子走,干脆砍了。我们要是太强势,可能连窗口都换不出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又要吵起来。
樊策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长桌尽头的周延川。
那人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已经连续熬了几天,衬衫袖口微皱,眼神却仍旧利落。
“老周,”樊策开口,“你觉得呢?”
周延川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现在关键在Y站——他们的综艺档期早就排好了,一档棚内音乐真人秀已经进后期剪辑,再不松口,就赶不上我们预设的窗口。”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优视和新光都搞定了,这口要是咬不下来,前面花的钱就全白费了。”
“我们现在主张是给他们补贴买断,把那档节目整体版权收了,或者压两个月延播。但对方死活不松,说影响宣传排期和广告招商。”
“他们其实不是不能谈,就是怕我们这边承诺不落地——毕竟这事不常规。”
这时候,黑框眼镜的女组员再接道:“所以我建议现在必须强一点,告诉他们这是市场资源交换,不是我们求着他们停播——他们晚点上线,换我们授权一档头部剧综,值了。”
而另一名年轻男生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太强硬反而把他们□□了就彻底谈崩了。Y站那个总制片最讨厌强推决策,他上次还为一档综艺跟投资人拍桌子呢。”
周延川抬了抬手:“两边说得都对。但现在最现实的,是再跟对方确认一遍优先窗口能不能换,我们加预算,拿点其他资源换播期。不能再压了,顶多两天就得定案。”
樊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低头翻着桌边的提案文件,神色沉静。几秒后,才抬眼淡淡道:
“你告诉他们,这次不只是买一档空档期,我们买的是一整个行业的注意力。”
“让他们看清楚——如果这一次《拾音计划》真成了,所有平台都得跟上。”
“到时候,他们会感谢给我们的这两个月。”
他话音刚落,周延川忍不住推了下眼镜,提醒道:“但Y站现在开口比原计划高了整整60%。不砍,他们就吃定我们急着卡窗口期。”
樊策“嗯”了一声,连语调都没起伏,只道:“可以。”
现场一静,连翻文件的声音都停了。
片刻后,还是周延川忍不住抬头确认:“……你确定?这可是60%啊。”
樊策翻过最后一页提案,慢悠悠抬起头,唇角带笑:“放心吧,赚得回来。”
周延川也不再多说,掀开西装一角坐下,沉声一句:“都听见了吧?樊总说了,照这个价格谈,马上推进。”
一声令下,会议室里的人立刻散开,各自带着任务离场。
人群散去后,周延川拧着眉,慢吞吞走过来,拿起水杯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刚刚那是……真决定了?”
我们樊总大小也是个人物。
所谓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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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