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建设步入正轨,团队凝聚力空前,业务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然而,张松柏内心的忧虑,却像梅雨季节的苔藓,在不见光的地方悄然滋生。这种忧虑,并非来自外部的竞争压力,而是源于儿子张钰身上那些他越来越看不懂的“超前”。
最让他揪心的,是张钰对“电子商情港”数据库近乎偏执的投入。服务器升级、专线费用、李工和越来越庞大的技术团队的工资……这些开销如同无底洞,不断吞噬着商城本身带来的微薄租金收入和平台那点尚未形成规模的介绍费。而在张松柏看来,那个所谓的“数据库”,不过就是把人家的货源信息从纸上搬到了电脑里,目前带来的实际收益,远不如多招几个商户、多收点租金来得实在。
一天晚上,张钰又在工棚里和李工讨论着什么“用户交互界面优化”和“后台检索算法升级”,直到深夜才满眼血丝地回家。张松柏坐在客厅里,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正在核对这个月的账本,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小钰,”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声音带着疲惫,“过来坐,爸想跟你聊聊。”
张钰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凝重,依言坐下。
“这个月,技术那边的开支,又超预算了。”张松柏指着账本上鲜红的赤字,“我知道你看重那个数据库,可它现在就是个只进不出的饕餮鬼!我们辛辛苦苦盖起商城,收来的租金,大半都填了它的窟窿。外面多少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说我们不务正业,把钱往水里扔!”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疑问:“小钰,你跟爸说实话,你搞的这些……这些电脑啊,网络啊,到底有没有谱?爸是搞技术出身的,知道这些东西先进,可它们离咱们这卖元器件的市场,是不是太远了点?我怕你……我怕你走错了路,像……像你陈伯当年那样,太好高骛远,最后……”
张松柏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个名字像一道阴影,瞬间横亘在父子之间。陈伯良,那个因为“冒进”而跌落尘埃的结拜兄弟,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害怕儿子重蹈覆辙。
张钰沉默了。他理解父亲的担忧,那是基于过往经验和现实困境的最直接反应。他无法向父亲解释“重生”和“先知”,他必须用父亲能理解的方式,来描绘那个即将到来的浪潮。
“阿爸,”张钰斟酌着开口,语气异常诚恳,“我明白您的担心。您看账本,看的是眼前的收支。我看的,是未来的路。”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画了一条波浪线:“这是商业的浪潮。我们华强北现在,还处在靠信息差、靠人情关系做生意的浪头上。但下一个浪头,一定是效率和规模!您想,将来采购商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就能查到全华强北、甚至全中国所有元器件的价格、库存、信誉,他还会愿意一家一家摊位去跑、去磨嘴皮子吗?”
他指着窗外漆黑一片、但未来会遍布网络的夜空:“电脑和网络,就是通往下一个浪头的船。我们现在投入的每一分钱,不是在填窟窿,是在造船!造一艘别人还没有,或者还看不起的船!等浪潮真的来了,我们就能第一个冲出去,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
“至于陈伯……”张钰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的失败,不是因为看得远,而是因为当时没有支撑他远见的坚实基础,也可能……用错了方法。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打基础。商城是我们的根,扎得稳;数据库是我们的帆,方向对。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张松柏怔怔地听着儿子的话,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与年龄不符的火焰和笃定。那些关于“浪潮”、“效率”、“规模”的词,他依然觉得有些遥远和抽象,但儿子话语里的逻辑和那份沉甸甸的自信,却莫名地安抚了他焦躁的心。
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儿子的世界了。那个世界变化太快,快到让他这个老技术员感到眩晕。但看着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他选择再一次相信。
“唉……”张松柏长长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账本,像是也合上了自己内心的挣扎,“爸老了,跟不上你的想法了。但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爸都支持你。只是……步子一定要稳,心里那杆秤,不能歪。”
“我记住了,阿爸。”张钰重重地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是父亲能给予他的最深沉、最无私的支持。这份来自家庭的信任,将是他未来面对任何惊涛骇浪时,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