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婴想吃莲蓬,我本想哄他高兴,却没想到今日他变乖了。
我说是有主的,他便真就不摘了。
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见他真的要走,我举起手,摘了一个莲蓬下来,握在手中,递给他,温声道:“下不为例。”
他惊讶地张开口,好半天没有闭上。
怎么,许你夷陵老祖摘,就不许我含光君摘?
难得又看到你的笑容。你可知,这对我来说何其珍贵,何其留恋?
我怎能忍心让这阳光消失。
过了半晌,他终于闭上口,讪讪地笑着,接过来,瞟着温宁,眼波流转地缓缓剥了一颗尝了一下,然后,笑容更深。
看来,很好吃。
他又剥了一颗,自然地伸到我的嘴前,我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张开口,很甜。
尤其是你剥的。
然后,他狂摘了一气,贪得无厌地拼命往船上堆,堆得渡船上几乎没有落足之地,最后我们三人都坐在了碧绿的莲蓬堆里。
撕开绿色的皮,里面是一层蓬松的棕色。一颗一颗的莲蓬粒外皮嫩青,莲子雪白,莲心又是更娇嫩水灵的青。我吃了一些,便给他剥了。
剥了一把递给他,他一愣,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道:“蓝湛,你真好。”
闻言,我眉角微弯,继续低头给他剥。
用一船的莲蓬填了肚子,顺水又飘了一两个时辰,我们才在云梦的另一处码头上了岸。
码头坐落在一座小城里,浅水处聚满了小小的渔船,船上岸上的几名渔夫和一名女子正在高声对骂着什么,火气高涨,似乎恨不得抄起鱼叉衣叉大战一场。一些光着膀子、麦色皮肤的少年在江边游来游去,边看热闹边扎猛子。忽见我们这艘渡船悠悠而来,正在叫骂的双方不由得都住嘴瞪圆了眼,使劲儿往这边瞅。
对旁人的这种目光,我早已视若无睹。
渡船靠岸,率先站起身来,上得岸去,回头拉魏婴。
几名江边游水的少年却鱼儿一般地聚了过来,七八颗脑袋浮在渡船边。一名少年道:“这么多莲蓬,你们是卖莲蓬的么?”
魏婴把被剥空了的莲蓬皮给他们看,笑眯眯地道:“卖给你们,你们肯吃?”
那原先正在大骂的女子十分敏巧,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几位公子打哪儿来?走亲戚么?还是来玩的?要住店么?”
我道:“住店。”
此前在乱葬岗魏婴消耗了太多精力,精神和身体都长时间维持紧绷状态,几个时辰前又被江澄气得晕倒,好一阵才缓过来,这样的状况,需要好好检查一番。
虽然他现在感觉并无大碍,但若硬撑,难保关键时刻不突发意外。
而且,金光瑶虽作恶多端,但对兄长一直礼遇有加,休息一晚再去,应不会耽误。
闻言,魏婴一怔:“含光君?”
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担心夜长梦多,打算连夜前去。
柔声对他说道:“你身体状况未明。”
他了然,说道:“是我急躁了。那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检查一下吧。”
我们两人都上了岸,可温宁还在船上下不来。
那群游水的少年见他肤色惨白,脖子面颊上还有奇怪的纹路,低着头默默不语,怪模怪样,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玩,十几双手扒着船舷不住摇晃,晃得温宁几乎站不稳。
魏婴回头一看,立刻道:“喂!干什么,不许欺负他。”
温宁忙道:“公子,我下不来啊。”
正求助着,又有两个少年用手拍打水面,拍起水花去溅他。温宁苦笑着束手无策。若是这群少年知道,被他们围着瞎闹腾的这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把他们撕成零散的碎块儿、连骨头渣子都捏得粉碎,怕是早就魂飞魄散逃回家去了,哪还敢这样找乐子。
魏婴把仅剩的几个莲蓬抛了过去,道:“接着!”那几名少年立即一哄而散,抢莲蓬去了。
温宁这才狼狈地跳上岸来。
步入城中,温宁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
那名女子则从码头一直跟了过来,原来她是在城里开了一家客栈,方才在码头和几个欺负她伙计的渔夫吵架。她热情无比地推荐自己,想要我们到自家客栈去歇脚:“真的!房间不说大吧,但是绝对干净。酒菜也好,都是家常菜,包吃得满意。”
魏婴一直听着,笑而不语。
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竟像是挑选一般。
当我们路过一间三层楼的客栈,魏婴顿住脚步,对我道:“蓝湛,就这……”
还没说完,他看到了客栈的大堂,便收住了话头。
那女子看了一眼,惊道:“哎哟,二位公子不是想住这家吧?”
这间客栈虽然从招牌到店面都甚为气派,漆金点翠,桌椅擦得亮堂堂,可大堂里却只有一个客人,一个布衫老头正在就着一碗茶水吃花生米。伙计也都恹恹的,无精打采,呵欠连天。二楼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锁。
魏婴道:“怎么,这家生意很差么?”
不应该。看修葺装潢,这客栈主人应当不缺钱,也不缺人手。坐北朝南,通风透亮。地段更是甚佳。可空荡荡的大堂已告诉他们:生意确实差,非常差。
那女子道:“走吧走吧,二位公子赶紧走吧。住哪儿都行,就是别住这家呀!”
我们一听这话便知有故,对视一眼,我在他眼中又看到了那一丝狡黠。
然后,就听他故意道:“为什么?客栈挺漂亮的啊。这家房间酒菜不好?”
那女子摆摆手:“当然不是这种原因了!”
她神神秘秘地道:“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我就说一句,这个店面,已经换过三家主人了。一家首饰铺子,一家衣行,一家客栈,就是现在这家。但是家家都做不长久。这怎么会是房间酒菜的原因呢?我这么说,您明白了吧?”
“哦——”他笑道:“不是很明白。”
懂,装不懂。
好了伤疤忘了痛。
刚刚发生的一切,我还依然心有余悸,他竟像是完全忘了一般。
那女子道:“您看这站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清是不是?要不二位公子……?”
魏婴懂了,看向我。
我了然,直接对那女子道:“劳烦带路。”
那女子喜滋滋地把我们领回了自家开的客栈。
一看之下,颇感意外。
客栈不大,但也不小,确实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楼客人差不多坐满了,足见管事的是个精干的人,老板娘倒也不算骗人。
老板娘招呼十几岁的店员们做饭招待,然后亲自领着我们上楼去看房,边走边问:“二位公子要几间房啊?”
我并未听到魏婴像之前那般自然地回答“一间”,心里一顿。
他重生刚回来那段时间,不管我要几间房,他最终都是要挤到一起,嚷着要和我枕着一个枕头、质问我为什么和衣而卧、强行要帮我宽衣、夜半三更忽然把冰冷的手脚伸进了,再无辜地注视着我……虽然我忍得很难受,虽然我知不是他本意,但也无法否认,我乐在其中。
所以最后,干脆就只要一间,一直到现在。
我感受得到他向我瞟过来的眼神,可是想到刚刚在莲花坞他对江澄说的“我们只是朋友”,我的心终是一暗,说不出要一间的话,所以垂着眸子不说话。
魏婴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老板娘铿锵有力地道:“一间是吧?一间就行了!我这的房间两个人也合适。不挤人的。”
等了片刻,魏婴没有出言反对,我心中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