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婴迈入伏魔殿来,将随便拔|出鞘,随手往后一抛,一道身影闪出,接住了剑,正是温宁。
这群世家子弟又是一阵鬼吼鬼叫:“鬼鬼鬼鬼将军!”
温宁扬起随便,朝金凌一剑划下,金凌咬牙闭上了眼,岂知周身一松,捆仙索已被随便的锋芒斩断了。
温宁在殿中四下行走,斩断捆仙索。被他松绑的世家子弟逃也不是,留也不是。也难怪他们进退两难,内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鬼将军和我这个素以清冷著称的含光君,外有无数嗷嗷待食的傀儡,换谁也为难。
最终,他们只得缩在大殿一角,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的温宁。
魏婴则自嘲道:“论起震慑来,原来我还不如温宁。”
呵~这种时刻,还有心情调侃,不愧是你。
思追满面明光,对着魏婴道:“莫……魏前辈。你是来救我们的吧?不是你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吧?”
虽是疑问句,可他满脸都是全然的信任和欣喜.
思追这孩子,果然睿智,不愧是魏婴的。
魏婴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把他落难几日仍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我?我有多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雇人。”
思追连连点头道:“嗯。我早知如此!我知道前辈是真的很穷啊!”
我:“……”
魏婴像哄孩子一样的口吻道:“……乖。对方有多少人?这附近有埋伏吗?”
思追道:“对方有好多个人!脸上都用黑雾遮挡看不清面容,缴了我们的剑,把我们扔在这儿之后就走了,已经快两天了,好像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一样。不过,这外面有很多傀儡!时不时就能听到它们在叫,不过暂时都没进殿来。”
避尘铮然出鞘,割断了捆着他的捆仙索。
我收剑回鞘,温声道:“做得好。”
他能保持镇定,临危不乱,更重要的是,思追还信任我们,所以做得很好。
思追连忙起身,站得端正笔直,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魏婴就嘻嘻地道:“是啊,做得真好,思追啊,都会打架啦。”
思追一下子涨红了脸,道:“那、那是……方才一时冲动……”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见金凌手脚发僵地站在他们身后。
想到前几日他那一剑,让魏婴足足卧床三日,我便心里一紧,赶忙拦到魏婴身前,景仪接着站到我前面,然后,思追又站到了景仪前面,谨慎地道:“金公子。”
魏婴却很从容地从我们身后走了出来,道:“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
金凌的脸色很是怪异,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开不了口,只是用目光盯着魏婴的腹部,那个被他捅过一剑的地方。
景仪道:“怎么了,你不会还想刺他一剑吧?”
金凌磕磕绊绊道:“你,你,我,我……”
魏婴道:“好了,咱们能不能先出去再说?”
言罢,没人动弹。
一个金氏子弟道:“外面那么多傀儡,你让我们出去,送死啊!”
温宁道:“公子,我把他们都赶走。”
魏婴点头,把随便扔给温宁,温宁拿了剑就出去了。
思追道:“捆仙索已经解开,大不了我们齐心协力闯出去罢了。若你们不走,万一待会儿我们离开后傀儡涌入,看着山洞中的情形,岂不是瓮中捉鳖?”
思追分析地有理有据,这些世家子弟听罢,想了想便一起往外走。
金凌仍然盯着魏婴,我也在原地站着不动。
谁知道这个小子脑袋里面想什么,决不能给他第二次伤害魏婴的机会。
过了半晌,金凌终于转头离开,我这才跟着魏婴往外走去。
突然,一道身影被重重摔入殿中!
魏婴倒退两步,我马上伸手扶住他。
他道:“温宁?”
温宁翻身跃起,默默把手臂脱臼的骨头粗暴地接了回去,我们抬头望向门外,只见江澄垂着手,站在伏魔殿前,紫电滋滋在他手下流转灵光。
方才,温宁就是被他这一鞭子抽进殿来的。
难怪温宁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
江澄冷冷地道:“金凌,过来。”
金凌失声道:“……舅舅!”
黑树林之中,缓缓走出身穿各异服饰的众家修士。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密密挤着,将伏魔殿团团围住。粗略数来,竟有一两千人之众。
这些修士,包括江澄,都是一副疲倦神色,周身浴血。
那原本被捆住的一百多名世家子弟纷纷冲出伏魔殿,口里叫道:“爹!”“阿娘!”“哥哥!”拥入了人群之中。
江澄厉声道:“金凌,你磨蹭什么,还不过来?想死吗!”
金凌闻言,走了过去。
叔父也来了,站在人群之前,模样苍老了不少,鬓边竟出现了缕缕花白。
我看了一眼魏婴,带着蓝氏子弟走到叔父面前,微微俯首道:“叔父。”
蓝氏子弟一一回到叔父身边,而我依然站在原地。魏婴,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
虽然我身边只有他一人,却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踏实,安心。
叔父看着我并未跟着其他子弟走过去,道:“忘机。”
我知道此刻的我,让他痛心和失望,但是我对我此刻的选择问心无愧。我相信,真相大白之时,叔父定然能理解我。
可我不忍看叔父期盼的眼神,略微低头,不回应,也无动作。
此时,一个女子悲愤的声音传来:“含光君,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你变得不再是你了,明明从前你是与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夷陵老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蛊惑了你,让你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
我从未和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他也从未蛊惑我。
我的选择,皆出自我本心。
但这些话,我没有必要对你们说。
只要他懂,便足够了。
这名仙子得不到回答,遗憾地道:“即是如此……枉为名士啊。”
魏婴叹了口气,道:“你们又来了。”
江澄冷声道:“当然要来。”
苏涉背着他的那把七弦古琴,也站在人群之前,悠然道:“若非夷陵老祖刚回来就生怕天下人不知,大张旗鼓地抓人,想必我等也不会这么快就又来光临阁下巢穴。”
魏婴申辩道:“我分明是救了这些世家子弟啊,怎么你们不感激我,反而要指控我呢?”
不少人发出嗤笑,嘀咕道“贼喊捉贼”。
果然,十六年了,不论换过多少人,人们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话。
魏婴想必心知争辩徒劳无益,也不急于一时,微微一哂,道:“不过,你们这次来的阵仗,似乎有些寒碜,少了两位大人物啊。敢问诸位,此等盛事,敛芳尊和泽芜君怎么没来?”
苏涉冷笑道:“哼,前日敛芳尊在金麟台被不明人士刺杀,身负重伤,泽芜君尚在全力治疗。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魏婴笑了一声。
有人问道:“你笑什么?”
魏婴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敛芳尊很容易受伤而已。”
这时,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道:“阿爹,我觉得,可能真不是他做的呀。上次在义城,是他救了我们。这次我看他,好像也是来救我们的……”
然而,他父亲立刻斥责了儿子:“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
看来,年轻一辈的少年,比这一辈的更通透些。
魏婴突然道:“清河聂氏怎么没有来啊?”
闻言,我一愣。
魏婴,你这是在清点人数吗?
看看前来围剿你的各大世家全不全?
这世间,只怕唯有你能有如此淡定之心吧!面对这么多想置你死地而后生的人,居然还有这种心态去面对,不愧是你。
聂怀桑的声音由后至前传来:“哎~,借过借过借过,那个,魏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来凑个数的。”
说罢,尴尬一笑便躲进了人群当中。
金光瑶想要置魏婴于死地,应该会亲自前来,以控制局面。
居然身受重伤?这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背后还有更阴险的计划?
眼前数千名修士的虎视眈眈中,却有一位中年人按捺不住,跃了出来,喝道:“魏无羡!你还记得我吗?”
魏婴诚实地答道:“不记得。”
这名中年修士冷笑道:“你不记得,我这条腿记得!”
他一下子掀开下摆,露出一条木制假肢,道:“我这条腿,就是被你当年在不夜天城里那一晚废了的。让你看看,是为了让你知道,今天围剿的人里面,也有我出的一份力。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似乎是被他所激励,另一名年轻的修士也站了出来,道:“魏无羡,我就不问你记不记得了。我父母都是死在你手下,你欠下的血债太多,肯定也不记得他们两位老人家了。但是,我不会忘!也不会宽恕!”
第三个人站了出来,这次,魏婴先行问道:“我害你残废过?”
这人摇摇头,魏婴又问:“我杀了你父母,灭了你全家?”
这人又摇头。
魏婴竟然满脸好奇,道:“那请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游刃有余地面对这一切,紧张和担忧瞬间消减了很多,倒多了一丝看戏的感觉。
想起之前不夜天那一战,我虽没有与魏婴对向而立,而是我的真心只有我知,他不知。
那一次,他是一个人面对玄门百家,那一次他眼中的惨痛与绝望,现在想起,依然触目惊心。
而这一次,依然是面对玄门数千修士,他却周身没有任何戾气,反而像调侃闲聊一般,和他们唠家常一样回应着这些莫须有的构陷之罪。
魏婴,这一次,是因为你身边有我,所以你才多了淡定和洒脱?
魏婴,你慢聊,我就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
十六年的遗憾,今日定不复现。
无论前方刀山、火海,我定陪你。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