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拿着怨灵,一手抓着魏婴,循着左手的指引,一路往西北而去。
魏婴,不是瞅准机会逃跑,就是抓住时机粘我身上。
我则以不变应万变:
想玩?可以,无论是追还是抱,我陪你;
可是,想溜?没门儿!
每日,我们会合奏一曲《安息》,用以临时缓和左手怨灵的怒意和杀气。每到这时,是我最为安心与享受的时刻。
他的眼神不再四处乱转,他的大脑也去做什么奇思妙想。
双眼低垂,注视着前下方,双手握着竹笛,安静而专注。
偶尔,感受到我望向他的目光,也会回望我一眼。眼神中没有玩味,只有认真,和默契。
魏婴,你何时才能把你的真实身份主动告诉我?
当我们行至清河一带附近,这只怨灵突然躁动不安。这便是说明,它所指引的东西,就在这附近了。
我们边走边访,来到清河的一座小城。正值白日,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魏婴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后,这人,从来不会好好走路。
伴随着一阵刺鼻的脂粉香气,他的声音同时从后面传来:“你这卖的是什么?”这个味道的香气是从一名身披道袍、脸上写满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那边来的。他背着一只箱子,向过往行人兜售一些小玩意儿,见人来问,喜道:“什么都卖!胭脂水粉物美价廉。公子看看?”
魏婴:“好,看看。”
郎中道:“给家里娘子带?”
他却一笑:“我自己用。”
“……”郎中的笑容凝固了,心道:“拿我寻消遣呢?!”
我见状,心下了然,魏婴,你不捉弄别人心里就难受?
这几日捉弄我,可是捉弄的不尽兴?
见那郎中表情不太友好,我走到他面前,对他温声道:“不买就不要闹。”
许是我周身的清冷之气,亦或是这郎中于玄门世家一知半解,认得我这姑苏蓝氏的家纹,不敢造次。总之,我一走近,他就忙把箱子一勒,往前跑了。
魏婴却追问道:“你跑什么?我是真的要买!”
我心中笑了一下,故意问道:“你,有钱买吗?”
没想到他却答得毫无迟疑:“没钱你给我啊。”然后说着竟把手伸进了我的怀里。
你,你不是还是莫玄羽吗?
莫玄羽和我很熟吗?
怎么,几日同床共枕下来,你倒挺不客气。
看着他如此自然的言行,我心中有些愉悦。我没阻止他,任由他掏出钱袋。
他拿到手后,便头也不回地去追那个郎中。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影,恍惚中,感觉那个阳光少年,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可是,他走出了一段路后,却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
是舍不得离我太远?
还是觉得,我一个人在后面,有些孤独?
这时,一旁有人喊道:“夷陵老祖,五文一张,十文三张!”
他身形一顿,脱口而出:“谁?!”
他连忙去瞧瞧是谁在卖他,却正是刚才那名江湖郎中假道士。他收起了劣质的胭脂香粉,改拿了一沓凶神恶煞赛门神的贴纸,喋喋地道:“五文一张十文三张,这个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三张好。一张贴大门一张贴大厅,最后一张贴床头。煞气重邪气浓,以恶制恶以毒攻毒,保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他眉毛一挑,质疑道:“牛皮吹上天!真这么灵你每张卖五文?!”
郎中道:“怎么又是你?买就买不买走人。你要是想每张花五十文买这个,我倒是愿意。”
他翻了翻那沓“夷陵老祖镇恶像”,据理力争:“魏无羡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你画的这是什么?!没见过真人也不要乱画,误人子弟。”
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他,看到那些我已看过数百次的夷陵老祖画像,自然会心生不爽。
美男子?
确实挺美。在我眼中,无人能及。
我低头看到了我身边的摊位,有些小杂耍,想起了思追,以及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怔怔地,就那么站定了。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到他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蓝湛救我!”
我猛一抬头,寻着他声音,护到他面前,定睛一看,原来,你竟是在怕一只灵犬?
不过,先不管你怕什么,在你怕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蓝湛”,可真是久违了!
我想听这一声“蓝湛”,已经想了整整十六年了。
魏婴,我还是在你心里的吧,不然,你也定不会在这“危机”时刻不由自主喊出我的名字。
不是蓝二公子,不是含光君,偏偏是你之前最爱叫的“蓝湛”,是我曾经告诫你不可如此喊我,而你依然照旧去喊的那一声“蓝湛”。
我内心一阵温热,感受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一头扎进我的臂下,钻到了我的背后,整个人顺着我的身体往上爬,真的是在爬,就像在爬一个树一样……。
这大庭广众之下,你这夷陵老祖号称所向披靡,居然被狗追着跑?
纵然你还顶着一副面具,可是你也不考虑一下我,这个皎皎君子含光君吗?
就这么毫不顾忌地爬到了我身上,你还真,真是奇招不断啊!
咦?
不对。
你不是在捉弄我。
魏婴,你的身体,真的在发抖吗?
魏婴,当真如此怕狗?
面前的灵犬和金凌何时走的,我也未曾在意,直到魏婴听闻犬吠远去,便慢慢从我身上滑下来,再从背后绕了出来,然后,瞬间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不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魏婴,你是失忆了吗?
刚刚你做了什么,瞬间忘记了?
怎么转换得如此直接和干脆?
服你!
那郎中现在见他如见救命恩人,连连附和,为表感谢,扔烫手山芋般地把那叠“夷陵老祖镇恶图”扔到魏无羡手里:“兄台,刚才多谢你!这个权当谢礼。你折个价卖出去,三文一张,总共也能卖三百了。”
我看了一眼画像中青面獠牙的壮汉,果然还是之前的水平,没有任何进步。心里不免暗笑,余光看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谢礼吗?真要谢,给我把他画得好看点!……”
画得好看些?
魏婴,你关注的重点,还真是……有趣。
突然,他对着那郎中话锋一转:“打住别走,有个事打听下。你在此地买卖,有没有听过什么怪事?或者看见过什么异象?”
果然,你还是那个你,闹归闹,重要事情不会忘。
郎中道:“怪事?你问我就问对了,在下常年驻扎在此,人称清河百晓生。是什么样的怪事?”
他:“譬如,妖魔作祟啦,分身奇案啦,灭门惨事啦。”
郎中道:“此地是没有,但你往前走五六里,有一座山岭,叫做行路岭,我劝你不要去。”
他:“怎说?”
郎中道:“这个行路岭,又有个诨名唤作‘吃人岭’,你说怎说?”
他:“哦,那里有吃人的妖魔出没是吗?”
那郎中语调跌宕起伏道:“不错!据说那林岭里,有一座‘吃人堡’,里面住着吃人的怪物。凡误闯者,都会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无一例外!可怕吧?”
郎中那语气,估计是想吓他,可是夷陵老祖怎会怕妖魔鬼怪?
怕狗也不能怕妖魔鬼怪!
可是,当我看到魏婴真的装作一副被吓的表情之时,我就知道这个郎中怕又要被他捉弄了。
魏婴拍着自己的心,假装颤声道:“好可怕!……不过,既然骨头渣子都不剩,那请问如何得知他们是被吃了的?”
果然,这人一作,就憋不出好话。
郎中哑然片刻,道:“当然是有人看到了。”
他没玩够,继续佯装钦佩道:“可方才你不是说,误闯者都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无一例外?那这传闻是谁传出来的,这么厉害,看到了这种画面还能活着出来传消息?”
我心中腹诽,沉默不语,继续看戏。
郎中无语: “……”然后对着他一挑眉,嘴硬道:“传闻就是这么传的,我怎么知道。”
他不依不饶:“那你知不知道,行路岭上一共被吃了几个人?什么时候被吃的?年岁?男女?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郎中:“不知道。”(求百晓生心里阴影面积)
他终于卸下了装模作样的虚心请教的表情,转为嘲讽的口吻:“清河百晓生?嗯?”
郎中怒而背筐:“传闻本来就没传这些!”
他则嘻嘻道:“别别别别,别走嘛。我再问一句,那行路岭,还在清河境内吧,清河不是聂家的地界吗?若真有吃人的怪物在行路岭出没,他们就坐视不理?”
没想到这回,郎中却没再答“不知道”,而是露出了一点轻蔑神色:“聂家?若是当年前的聂家,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了。这种传闻传出的第二天就能雷厉风行地把那妖邪出没的地方抄了。可如今聂家的家主,嘿嘿,不是那位‘一问三不知’吗。”
看他一脸无解的模样,我心中一惊又一喜:难道他是刚回来?
若是重生有段时日,应当能知晓这些。
随便在哪一个茶楼、酒楼坐上半天,都会了解到这十几年的情势变化。
可是,他对这些都茫然无知的模样,不是装的,而且,这一点,他也无需伪装。
我碰到他,竟是他刚刚重生之时?
竟然,如此幸运?
心尖悦然地一阵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