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中,金光瑶声泪俱下,委屈满腹,言语中仿佛处处充斥着“迫不得已”。
若是我们不知道真相,或许会信上几分。
可是如今,看着他便像在看独角戏。
面对金光瑶的狡辩,魏婴厉声道:“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瑶道:“我不否认我是故意告诉他穷奇道截杀之事的,可我只想着他和你素来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烦,多少要吃点苦头。我又如何能预见到魏先生你干脆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魏婴气极反笑:“你真是……”
金凌突然大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光瑶道:“为什么?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他却从来对我没有好颜色吗?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还要被自己的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去截杀一个随时可能发狂来一场大屠杀的危险人物?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他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人一脚把我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兄长道:“所以你杀了他,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目含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看似冷静地道:“是。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兄长一掌扇出,喝道:“阿瑶!”
金光瑶道:“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我对我这个父亲也是抱有期待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不是他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友吐露的心里话。
“他为什么不肯花费一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很简单,因为麻烦。
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赎身?不可能!女人太麻烦。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总是要求诸多,东想西想,最麻烦。’
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
“‘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记性极好,如此一字一句复述来,旁人甚至能想象出金光善说这段话时那醉醺醺的神情。
他笑道:“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兄长眉目间痛色更深,摇了摇头,叹道:“纵使你父亲他……可你也……”
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判语,欲言又止,叹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瑶道:“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说到“人”字时,他突然手腕一翻。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上了金凌的脖子。
金光瑶眼角还挂着泪珠,沉声对金凌道:“别动!”
这下真是猝不及防,江澄吼道:“魏无羡!你不是已经缴了他的武器吗!”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接对魏无羡喊话,语气与少年时如出一辙。
魏婴也喊道:“我的确是把他的琴弦都缴走了!除非他的修为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
我定睛一看,看出玄机,沉声道:“他藏在体内。”
只见金光瑶手腕处的有一团红晕,正在渐渐扩散。这根琴弦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血淋淋的。
魏婴之前当然搜不到它,金光瑶没有把它藏在身上,而是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等待一番话说下来,引得兄长情绪被他波动,旁人注意力也被转移,又激得金凌冲上前来靠近他,时机成熟,这才趁人不备迅速从手腕中拉出。
谁能料到,为了留这最一手,金光瑶竟然能这样对待自己,那团琴弦虽极细极细,却毕竟是一团金属异物,埋在血肉之躯中随人行动,那感觉定然不舒服。
江澄惨声道:“阿凌!”
魏婴也不由自主随之一动,我见状,立刻抓住了他。
有我在,自然不用他出手,更看不得他乱了方寸。
金光瑶牵制着金凌站起身来,道:“江宗主不必这么激动,阿凌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那句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过段时间自然会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凌。”
江澄道:“阿凌你别乱动!金光瑶,你要人质,换我也是一样的!”
金光瑶坦率地道:“那可不一样。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我的后腿。”
魏婴拖延道:“金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捎上什么东西?你的忠心下属还在这边。”
金光瑶望向被避尘相挟的苏涉,苏涉立即哑着嗓子勉强喊道:“宗主不必理会我!”金光瑶也立即道:“多谢。”
兄长此刻依旧在沉痛之中,缓缓地道:“金宗主,你又撒了一次谎。”
金光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兄长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了。”
兄长,他的话,你就不要分了。
事到如今,该是看清的时候了。
金光瑶正欲开口,一道前所未有的轰隆雷声炸响。虽远在天边,却如近在耳前,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
紧接着,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诡异巨响。
这声音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撞门”。
一声比一声响,庙门门闩上的裂缝一次比一次大,金光瑶脸上的表情,也一刻比一刻扭曲。
响到第四下的时候,门栓终于断裂了。一道漆黑的身影破门而入,随之是被打飞进来的思追。
思追道:“含光君,魏前辈,我实在拦不住他。”
那人周身怨气环绕,一步一步走进来。
聂怀桑忽然大叫道:“大哥!!!”
兄长看着那人提着的那把刀,失声道:“霸下。”
金光瑶越发紧张,听到兄长如此说,喃喃地道“大哥……”。
这间庙内,有三个人都对着聂明玦的尸体叫了大哥,可三个人的语气截然不同。
金光瑶满脸都是灭顶的恐惧,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可是,赤峰尊不是在金光瑶刚刚挖出来的棺木里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随着这人不断走近,魏婴道:“不对,是温宁。”
江澄问道:“魏无羡,这是怎么回事?”
魏婴道:“我也不知道。思追,这是怎么回事?”
思追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遇到他就这样了。我想拦他,可是拦不住。”
魏婴旋即吹着口哨,想要控制温宁。可是,尝试了三四次,却没有丝毫效果。
他诧然道:“怎么回事,温宁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想了想,沉声道:“刀灵附体。”
温宁走到我们面前站定,脸色铁灰,双目无神。突然朝天一声大吼,然后拿起霸下,向着金光瑶砍去。
金光瑶身体一抖,手也跟着抖,手中紧紧牵着的那根血淋淋的琴弦便松开了。
就在这一刹那,魏婴扑向金凌,而我果然抽出避尘,一剑削下。
眨眼间,将他的整个右臂齐齐斩断。
当金光瑶用琴弦威胁魏婴性命之时,我就在心里说过,定让他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