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清晨（星际） 第3章 第 3 章

医疗无人机刺耳的定位蜂鸣还在加密频道里尖啸，像一根烧红的钢针不断扎刺着墨云澜的耳膜。全息投影上，那个代表凌弋星生命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在刺眼的红色警报圈中微弱地、不规则地闪烁。每一次暗淡都让墨云澜撑在指挥台边缘的手指陷入冰冷的合金更深一分，指关节绷紧到极致，呈现出一种失血的惨白。她几乎能透过那层虚拟的光影，“嗅”到通道深处弥漫的皮肉焦糊与强酸混合的致命气味，听到那装甲隔音层也无法完全阻隔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气。

“无人机距目标点还有90秒！”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墨云澜没有回应。她的全部意志力都凝聚在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信号上，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攥紧最后一根藤蔓。指挥中心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医疗无人机定位信号那催命般的“嘀嘀”声在回荡。

突然！

“嗡——！！！”

整个指挥中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刺耳的、远超之前的最高级别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刺目的、代表最高级别外部攻击的深紫色光芒取代了原本的血红，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穹顶的复合装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中央全息投影画面被强制切换！

柯尤克沁最大的安全区“天使之羽”的外部监控画面瞬间占据整个视野。不再是静谧的星空，而是地狱的图景！

遮天蔽日的虫潮！如同沸腾的、污秽的黑色海洋，正以毁灭性的姿态疯狂冲击着巨大的能量护盾穹顶！那些形态狰狞、外壳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异星巨虫，如同无穷无尽的海啸，一波又一波，用它们庞大的身躯、锋利的附肢、甚至喷射出的强酸腐蚀液，狠狠撞击在淡蓝色的能量屏障上！每一次撞击，都激起大范围的能量涟漪，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护盾发生器过载的尖锐警报声瞬间撕裂了之前的死寂！

画面一角，一个巨大的护盾发生器节点处，密集的虫群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正集中啃噬着！淡蓝色的能量屏障在那里疯狂闪烁、急剧变薄，最终——

“轰隆——！！！”

一声沉闷如滚雷的巨响！整个指挥中心再次剧烈震颤！投影画面中，那个节点处的护盾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崩解出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口！狰狞的虫影如同黑色的洪流，裹挟着死亡的尖啸，从那破口中疯狂涌入安全区内部！代表着地面防御工事和疏散掩体的光点，在虫群淹没的瞬间，一片接一片地熄灭！

“警告！天使之羽穹顶护盾节点AQ434崩溃！虫群突破！重复，虫群已突破第一道防线！地面部队伤亡惨重！请求紧急支援！” 通讯频道里，负责防御安全区的治安官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绝望的硝烟味，背景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能量武器的嘶吼和人类临死前凄厉的惨叫。

墨云澜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霍然抬头，死死盯住那地狱般的画面。虫群在安全区内部肆虐，撕裂建筑，吞噬生命…那每一个熄灭的光点，都代表着一群活生生的、她发誓要守护的人！

“少将！军事委员会最高统帅部——‘天枢’指令！最高优先级！” 副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捧着一个闪烁着冰冷银光的加密信息板，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墨云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从安全区炼狱般的画面抽离，钉在了那块信息板上。屏幕上，一行简洁、冰冷、不带任何感**彩的猩红文字，如同死神的判决书，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指令代号：“焚巢”】

【目标：柯尤克沁星虫巢核心】

【授权：墨云澜少将】

【执行方式：轨道“净化者”级战略动能武器精确打击】

【倒计时激活：收到指令即刻起算】

【备注：目标区域所有生物信号视为敌性目标，清除优先级为绝对最高。指令不可撤销，执行延误将视为叛国。】

绝对最高…不可撤销…叛国…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墨云澜的心脏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仿佛被那猩红的文字灼伤！

全息投影的一角，那个代表凌弋星的光点，依旧在绝望的红色光圈中微弱地挣扎着，旁边是触目惊心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140…血压：持续下降…神经毒素反应：阳性…】。医疗无人机的倒计时还在旁边跳动着：【00:45】…四十五秒！只需要四十五秒！

而另一边，是安全区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的护盾，是汹涌而入的虫潮，是代表平民和士兵生命的光点成片成片地熄灭！最高统帅部的指令冰冷如铁，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毁灭性——“所有生物信号视为敌性目标，清除优先级为绝对最高”！

虫巢必须摧毁，刻不容缓！这是拯救安全区、拯救整个星区无数生命的唯一、也是最终手段！

但凌弋星…她还在下面！在虫巢深处，在那即将被从天而降的毁灭性动能彻底抹平、化为基本粒子的坐标点上！四十五秒…那架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医疗无人机，能否在灭顶之灾降临前，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哪怕一瞬。

时间，这个战场上最冷酷的暴君，此刻化作了世上最锋利的双刃剑，悬在墨云澜的头顶，也悬在无数人的生死之上。

指挥中心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墨云澜身上。技术员停止了敲击，分析员屏住了呼吸，连安全区频道里传来的爆炸和惨叫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胸腔生疼。邵青羽捧着信息板的手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

墨云澜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投入熔炉的钢铁雕像。她的面部肌肉线条绷紧到了极致，下颌咬合处隆起坚硬的棱角。额角一根青筋在突突跳动，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视线在两个画面之间疯狂地、撕裂般地切换：一边是即将被虫潮吞噬的安全区，无数鲜活的生命在哀嚎；另一边，是那个在幽暗虫道深处，生命之火即将被自己亲手召唤的天罚彻底掐灭的身影。

四十五秒…安全区每一秒都在承受无法挽回的损失…凌弋星…那个联盟战无不胜的空降战神，她用身体推开队友，在强酸腐蚀中嘶吼着“继续前进”…

她的喉咙里似乎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般的血腥味。绝对服从…这是刻进她骨髓的铁律，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基石。无数次的命令，无论多么残酷，她都以钢铁般的意志执行，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那背后，是更大的秩序，是更多生命的保障。

但这一次…这一次的代价…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要将那撕裂灵魂的画面强行隔绝。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凌弋星装甲被蚀穿时露出的焦黑皮肉，闪过她嘶吼着“别管我！撤！”时那钢铁般的声音…还有…安全区护盾崩裂时，那些瞬间被虫潮淹没的、代表着无数家庭的微弱光点…

“少将…” 邵青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安全区…第三疏散点…被突破了…虫群…”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

墨云澜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睛，在深紫色警报光芒的映照下，如同两颗燃烧的、淬火的寒星。所有的挣扎、痛苦、撕裂，都被一种更冰冷、更坚硬、更决绝的东西瞬间压了下去，碾碎，封存。那是一种军人面对终极抉择时，将自我彻底献祭的冰冷觉悟。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个人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绝对的、近乎非人的理性，如同精密仪器上反射的金属冷光。

她抬起手。那只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钢铁铸造。指尖精准地落在信息板的确认区域。

“滴——！”

一声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敲响，在死寂的指挥中心里清晰地回荡开。

“命令确认。” 墨云澜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没有任何起伏，像一把刚刚淬炼完毕、尚未沾染血迹的军刀。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回荡——“滴！”命令确认。轨道打击系统，“净化者”协议激活。目标：柯尤克沁星虫巢核心。执行代码：Alpha-Zero-Nine。授权完毕。

倒计时在中央全息投影上冷酷地跳动：【00:02:59】。

猩红的数字像不断滴落的血珠，无情地覆盖了医疗无人机的微弱希望：【00:32】。

墨云澜站得笔直，如同一尊被浇筑在指挥台上的钢铁塑像。背脊挺得过分僵直，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断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平静。她亲手关上了门，熄灭了光。剩下的，只有等待轨道动能武器那净化一切的烈焰，以及随之而来的、必将啃噬她灵魂的无边死寂。她强迫自己的视线越过那个代表凌弋星、在刺眼红色光圈中微弱挣扎的光点，投向安全区炼狱般的画面——那里，才是她此刻必须关注的、需要用无数生命去填平的战场。

“少将！医疗无人机已抵达目标点！正在执行紧急固定和初步中和！”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却更像是在绝望深渊边缘徒劳的呼喊。太晚了。三分钟，对轨道打击而言是毁灭的序曲，对强酸侵蚀下的生命而言，不过是死神磨刀的最后时限。

墨云澜的视线没有偏移分毫，依旧死死锁在安全区被撕裂的护盾缺口处汹涌的虫潮上。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关节。她的意识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冰冷运转的指挥中枢，精确计算着安全区防御崩溃的速度，调派着每一分残余力量去填补漏洞；另一半则沉入了无光的深海，被那个在虫巢深处、正被无形巨手拖向深渊的身影死死攥住，缓慢窒息。

时间在毁灭的倒计时中疯狂流逝。

【00:01:45】

全息投影上，代表凌弋星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在剧烈的、令人窒息的波动后，猛地拉成了一条刺目的直线！旁边的生命体征数据瞬间被一片血红的【信号丢失】覆盖！那个微弱的、倔强的光点，彻底熄灭了！

指挥中心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技术员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墨云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幅度小到只有离她最近的邵青羽能看到她军装下摆极其轻微的涟漪。撑在控制台边缘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合金，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形凹痕。她依旧没有转头去看那片刺目的血红。只是下颌的咬合肌，绷紧到了极致，在脸颊两侧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坚硬线条。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麻木感，瞬间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结束了。

为安全区，为整个星区，墨云澜做出了唯一的选择。代价，是凌弋星的生命，是她一部分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