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栖倾玉 第8章 易容

周御揽认真盘问细节时，姜明煜正好到了，而他问的也差不多了。

“大晚上的，你让人把我找来有什么事？”姜明煜问道。

“江南一带你熟悉，莲州不久前盐井塌了这事你知道吗？”周御揽不答反问。

姜明煜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一点都不知情？”

“不知。”

周御揽想起方才乞儿口中的贵人又问道：“莲州有盐商吗？或者是别的大商人。”

姜明煜想了想回复道：“没有，盐商基本都在菱州，莲州盐井里的盐纯度高，莲州又被灵韵河贯穿，交通方便，当地的盐井隶属大周，不允许私人贸易。至于大商人，一旦有我不可能没听过，倒是可能有一些我没留意的小商人，怎么了？”

姜明煜，名姜筠字明煜，是周御揽的至交，在江南一带从商，什么路子都敢走，明的暗的都来，在江南一带没有商人不认识他，几乎算是江南地头龙，什么生意都掺一脚，有头有脸的商人都得从他的手下过，对江南的生意网知根知底。

他身份特殊，是江南生意的掌舵人，也是江南商人的财神爷，为了保证他不出事，外面一堆人把他捂得严严实实，让他来去自由。

他在江南到处走动，江南有什么人摸得清清楚楚，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这里有商人有能力和盐井搭上关系。”

“什么？！”姜明煜一惊，随即立刻否认道：“不可能，这是公家的盐井，若是这里的官和商人勾结了，那为了降低风险更应该从我手里走过，去领一个合法的名分。”

姜明煜黑白通吃，好些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被他包装成合法生意蒙混过关，这就是他出名的原因。

不专业的“贵人”进盐井混个岗位拿钱……

周御揽早在京中就暗中把这里当地官员的祖宗十八代都快查完了，盐井是近几年的项目，很好查。

当地官员就算在盐井里安排了自己人，也是都察级别的，那些滥竽充数的“贵人”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商人，那是什么人？

周御揽想不通其中的关窍，索性换个话题：“我让你查莲州实际的税收你查到了吗？”

姜明煜给他一个账本，上面清楚罗列了几个州几十座城的税收来源和去向，最终汇入朝廷的数字，和周御揽在奏折上看到的一样。

一样才奇怪。

江南五州水很深，贪墨几乎是潜规则，只是多少的区别，而莲州这样一个有盐矿的州上下大小官员没一个贪墨的，大周大半的官都经过周御揽的眼睛，这里的官员清正廉洁，他不可能一直没看见。

姜明煜不清楚周御揽在想什么，但经商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说这里有大商人？”

“嗯，很大可能是。”

有资本和一州巡抚搭上关系接触到公盐一定不是普通人。

周御揽回复后突然发觉不对劲。

如果有盐商或者大商人，莲州的赋税就远不止这些。

他们对视一眼：“这里的赋税有问题。”

这里的巡抚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一出事就把消息压的严严实实，险些把周御揽糊弄过去了，如果不是他直觉古怪，暗中多待了几天，又碰上这乞丐歪打正着找上门来，他都要被糊弄过去了。

“那个……大人们，我要回去了，天亮后他们发现我不见了，院子里的人会有麻烦。”一旁被忽略的乞丐弱弱地说。

姜明煜才注意到边上有个人，“呦，这人谁啊，你又乱捡东西了？”

不怪姜明煜这么想，周御揽喜欢养活物，什么猫啊狗啊鸟啊，府里有一堆，都是平时捡来的，他几年前还捡了个人，近几年某个冬天，甚至还在出差路上的山脚下捡了只狼回去养，姜明煜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在周御揽不在的时候去他的府上。

“……没有，他是来给我送线索的。”

周御揽说完，差人来带这乞丐回去。

这乞丐今天晚上第一次站起身，周御揽之前都没注意，这乞丐个子还挺高的，身形和他差不多……

周御揽看着他虽然瘦削但高挑的身形突然计上心头。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这乞丐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我叫来福。”

周御揽淡笑道：“好名字。”

来福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这名字是我爹起的，他希望我眼睛好起来。”

“能借我用用吗？”

“啊？”来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知道周御揽什么意思，犹豫道：“名字吗？”

“不止，还有你的身份。”

来福：“啊？”

“我替你回去如何，你也知道我要查这案子，外面不好查，所以借你身份去查。”周御揽一顿，补充道：“这样你们也能快些讨回公道。”

来福呆了半晌，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的身份，大人你……你怎么能假扮啊？”

“有人知道你眼睛好了吗？”

周御揽也不是全然无所顾忌。

来福进来时眼睛是蒙着布条的，布条磨损严重，像是用了许久，而他分明已经恢复了视觉，在找上门来的这段路上却还蒙着眼睛，这说明他此前一直习惯遮挡眼睛，这点于他有用。

“没……没有，我所有时候都蒙着眼。”

“怎么行动的？”

“拿根棍子探路。”

“那就没事，你先在一边坐着，”周御揽转头对着一脸警惕的姜明煜使唤道：“你不是擅长化妆易容吗？快点给我照着他的模样整。”

姜明煜看了看周御揽这张眉眼精致、结合了中原和异域的混血脸，又看了看一旁依稀可以分辨出五官的脸，沉默了，他移开眼，道：“我干不了。”

谁脑子没病把好好的脸整得乱七八糟？

姜明煜眼中脑子有病的周御揽不买账：“不行，你必须得干。”

一番威逼利诱下，姜明煜才答应了他的要求，整了个通宵周御揽才将将满意。

他穿上让人特意找来的破烂穿在身上，找块烂布条蒙着眼，做完后适应一番，然后慢吞吞起身，瞥见姜明煜极度嫌弃的眼神，便特意走上前去问他好不好看。

姜明煜啧了声，捂眼让他滚。

周御揽便微微一笑，由来福带着去关押人的院子。

他们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来福说的“贵人”确实是商人，还是盐商，并且是姜明煜的老熟人——菱州最大的盐商，莲州巡抚把他们的身份掩盖了，他们一边在莲州捞公家的盐混到菱州，一边给莲州巡抚缴费，官商勾结混得风生水起。

莲州盐井出了事不敢声张，生怕查到这几个商人的痕迹，尤其是听到了周御揽要来视察的风，在消息散开前迅速用赔偿要挟工人打点好外面，随即把人软禁了，想等周御揽走后再处理。

谁知道被一个不起眼的“瞎子”走漏了风声，让周御揽给混进来了。

官商勾结，贪墨工部拨款，偷捞公家的盐牟取暴利……

姜明煜知道事情缘由后啧啧称奇：“这么有胆子，这不得抄家伺候？”

周御揽却道：“动不了，背后有人。”

姜明煜看他这反应明白过来，冷淡道：“燕王？”

“嗯。”

“啧，那你怎么管这事？”

燕王是现在仅剩的两位番王之一，朝廷分为两派站在他们身后，周御揽虽是天子近臣，但依旧开罪不起。

“如此看来，我不能亲自出手。”

姜明煜一愣，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周御揽没说话。

玄武帝在他临走前说的话，他听得分明，这是要找个肥的官宰了，没贪就扣个帽子，贪了就直接放大到抄家的程度。

说白了，周御揽来江南一趟就是来当阎王的，钱是皇上的，但是坏人他当，抓错人的锅他背，手上拿的圣旨就是生死簿，点谁谁死，纯来作孽。

皇上要钱，他来这一趟没弄到银子，上头那边不好糊弄，但是动了燕王的人，燕王必然开罪于他。

周御揽找了三个州才找到条件够格的，但这家抄或者不抄上面都有人不满意。

周御揽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人，但他却必须要做。

周御揽淡淡道：“这案子拖得太久了，我要换个人来替我办。”

“怎么换？”

“失踪。我若是在这失踪了，朝廷得派人来找，等人来了我再引他们去查案子，最后带着他们找到我。”

姜明煜就知道这人要出格，他蹙眉问道：“那来的人得死吧？”

周御揽看了他一眼：“未必，这人可能不会死还能升官发财。”

“都踩人头上去了还能升官发财，怎么可能？”

“身份相近就有可能。”

“瑞王？你失踪怎么可能让瑞王来查？”

“不是瑞王，这个人还在来京的路上。”

周御揽这么一说姜明煜才反应过来，确实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刚收复九州，班师回朝，要是再加上除了国之硕鼠，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升官发财。

姜明煜眼角一抽：“你怎么确定那人会来？”

“靖西王刚收复九州，这么大的功劳定是要赏的，但他偏偏有爵位傍身，功高震主，皇上必定是明升暗降，他纵使初来乍到不了解朝局，也总该知道他的封赏得经过我。”

“他要是想最大程度保全谢家，就该下江南来寻出了意外的我，让我‘欠他人情’。”

“那他要是没来呢？”

“他要是不来有两种情况，其一是他一来京城在几天之内就把所有官员底细给摸清楚了，在京城就知道了莲州压下来的事，还知道莲州官衙背后是燕王，猜到了我是诱饵，按兵不动。”

周御揽看着姜明煜逐渐沉下的脸色，语气波澜不惊：“其二是他把谢家世代忠良的名声贯彻到底，随皇帝揉捏。”

周御揽垂眸道：“他曾在京中时我见过他，他是第一种。”

姜明煜依旧觉得他有欠考虑：“万一他还真就是忠心耿耿呢？”

“忠心耿耿啊，”周御揽不带语气道：“那朝廷命官失踪了，他不更得为了国家安危来找我吗？”

“……”姜明煜无话可说。

周御揽把人利用得彻底，派了一队人以他的名义前往菱州打消当地官府的顾忌，挪了个窝在莲州待了一个月，还真被他说中了，来的人正是靖西王谢倾珩。

他借着来福的身份半真半假地把人往沟里带，王崇则被姜明煜查到了下落绑了起来。之后他故意把王崇的盐引扔出来，把人骗到菱州去查账，让他们发现权限不够，要查下去只能让朝廷增派人手。

如此一来，发现这起案子的人不是他，朝廷派下的锦衣卫一到，他从乞丐摇身一变，变回御史大夫，当着锦衣卫的面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这就变成他被迫查案子了，与他主动查天壤之别，燕王想冲他发火都没理由。

他是受害者，全程被人绑了，两耳不闻窗外事，案子是靖西王查的，他只是被解救后被锦衣卫监督着不得不去揭燕王老底。

整出戏唯一的受害人从周御揽变成了谢倾珩，但谢倾珩有爵位和军功傍身一时出不了什么事。

眼看时机已到，“失踪的御史大夫”也该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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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