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栖倾玉 第46章 毒发

两人触地后在崖底寻了个月光充盈可以视物的空地，在周围探查一番后，找到一个山体向内凹陷的山凹，拾了些干木柴，生火歇息。

跃动的火光很快驱散了周围的阴冷湿气。火光映照下，谢倾珩背靠岩壁坐下，干脆利落地褪下染血的上衣，露出精壮腰身上几道伤口。

他随意从衣角上扯了几块布条给自己止血，汗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背部线条滑落。

“附近有条窄河，这地形看着像山谷，一直往前……”话音未落，他蹙眉闷哼一声，“也许能出去。”

苏御揽看了他一眼，自腕间取出一条干净的白色绑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绑带绕过伤口时力道恰到好处。

谢倾珩感觉肩膀一凉，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大半，他侧目望去，看见苏御揽手中握着被捣烂渗着绿汁的药草。

谢倾珩方才看苏御揽一直弯腰在草丛中摸索什么，迟迟未归，归来时却两手空空，原以为是他不曾到过荒郊野岭，不适应周围环境，此刻才知他是在找草药。

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此刻松懈下来，思绪便容易发散。

他默默想象了一下苏御揽冷着脸，带着一副不想与他有任何纠葛的表情找草药，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轻笑一声，随即一手握拳掩唇咳嗽一声，苏御揽动作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没出声，用力一扯将手中的绑带打了个结。

谢倾珩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额角冷汗滚落，硬是咬紧牙关没再吭声。

火光摇曳，映在苏御揽脸上，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镀上一层暖色。碧眸半掩，敛去几分冷冽的锋芒。

耳畔鲜红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晃，露出他脸颊和脖颈上斑斑点点的血渍。

苏御揽抬眸，正对上谢倾珩的视线。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苏御揽垂眼，手指灵活地在谢倾珩胳膊上绕了两圈，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随即起身，在他对面坐下，“你知道崖下可能有生路？”

谢倾珩活动了下肩膀，他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没准呢？待在上面只有死路一条。”

苏御揽没再说话。

火堆噼啪作响，火星迸溅，在夜色里转瞬即逝。

沉默片刻，谢倾珩忽然开口：“为什么回头？”

苏御揽闻言抬眸，也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没准他们想杀的人是你，不是我呢？”

这熟悉的话术让谢倾珩挑起一边眉，他语意不明道：“那看来是我拖累你了。”

苏御揽看了他一眼：“确实。”

那黑衣人可没对苏御揽有丝毫手软，谢倾珩看着苏御揽不再细究，笑了声，“鬼话连篇。”

山风拂过山谷，吹散了几分血腥气。

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倾珩思索片刻：“那些人不是上回春猎那批人，身法不同。”

苏御揽平静道：“想杀我们的人不在少数，此次我们恰好碰在一起，一下能除掉两个，出现这种情况到也正常。”

苏御揽话中的理性让谢倾珩皱眉，但事实确实如此，他拨弄了一下火堆没再说话。

苏御揽看着飞舞的火星。

皇帝派他来查骊山皇陵一案，在出发前特意用短剑敲打他，随后让谢倾珩与他一同前往，这是要试探他们二人是否结党？或者是在提醒他拿掉谢倾珩？

他尚且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朝中两个大目标凑在一起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依照当晚的情况看来，的确如此。

那些刺客下手果断，动作干脆利落，是受过专业培训的杀手。

苏御揽一愣，他原先防备着有人来刺杀陵令，可这些人眼见事情败露，转瞬便转移目标，这种能力的杀手都是带着明确指示的，决不会临时起意，这说明他和谢倾珩也在刺杀名单上。

他们都有身份，苏御揽多年受到重用，皇上刻意不理朝政，放手培养苏御揽的同时也故意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苏御揽当了多年的白手套，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早就没有退路的人不止谢倾珩一个。

想杀他们的确实不少，但直奔他们而去，并且有把握能铲除他们的人不多。

燕王已经认定他必死的结局，不会大费周章去杀一个死人，而那批训练有素的杀手也确实不是出自燕王，那就只剩下瑞王。

可他素来与瑞王接触不多，他与燕王来往这事极少有人知晓，对于瑞王而言，拉拢他分明比杀了他更有用，怎会还未尝试便对他下杀手？难道他之于瑞王与先前谢倾珩之于燕王一样，防患于未然？

苏御揽蹙眉，还是不对，四处都透着古怪，他抬眸看向谢倾珩，“你是何时与他们交手的？”

谢倾珩想了想：“他们直接进我帐中袭击我，随后便交手了，整个营地的侍卫都被放倒了，营地周围埋了一圈的弓箭手，没打算留活口。”

谢倾珩的话让苏御揽更加确信这些人一开始就是奔着两人来的。

“我原以为……”谢倾珩顿了顿没说下去。

苏御揽看向他，“以为什么？”

谢倾珩语气有些微妙，“没什么。”

苏御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止住话音。

“……”

谢倾珩一路上都不明白苏御揽一人足矣的事为何还要他也参与其中，半夜碰见刺杀，恐怕还以为这些人是专程奔着他来的，路上却碰见了和他同样狼狈的苏御揽。

两人相对无言，保持沉默。

谢倾珩看着苏御揽哽住的神情，笑了声，“此番追杀有御史大人相陪倒也不算孤单了。”

苏御揽没理他，环着手臂侧靠着岩壁闭目养神。

他才闭上眼睛，心脏骤然紧缩，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谢倾珩警惕地向周围看去，道：“怎么了？”然而苏御揽并未回复。

他顿了顿，向身后看去，只见原先随意靠坐着的人蜷着身子，抱紧身体发颤。

谢倾珩扶起苏御揽，被抓着的手异常冰冷，似是被谢倾珩手心滚烫的温度给灼到般瑟缩一下，迅速抽回。

谢倾珩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了？”

苏御揽有些耳鸣，没听清谢倾珩在说什么，他依稀从谢倾珩的口型中辨认他的意思，他挣脱开，扶着岩壁起身，“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冷。”

谢倾珩一愣，将外衣解下，他顿了顿，打斗一夜又在灌木和峭壁上滚了一圈，外衣早已裹上了污泥，虽然苏御揽没比他好多少，但那人一双碧眸，一袭青衫，清新淡雅似不染纤尘，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狼狈。

谢倾珩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将衣裳递去，“你若不嫌弃，便披上吧。”

苏御揽没有拒绝，“多谢。”

“此地不宜久留，你……”

一道寒风吹过，苏御揽见谢倾珩盯着他才反应过来，“嗯，那走吧。”

谢倾珩却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道：“你先走。”

苏御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缓缓走了两步，身形一晃，被谢倾珩扶住了，他紧紧扣住苏御揽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

苏御揽摇了摇头，不答。

谢倾珩伸手去探他的脉象，苏御揽反抗不过，“……别。”

谢倾珩不予理会，他的手指蓦地一顿，手下的触感不对，他低头看去，一道狰狞的疤横在苏御揽的左手手腕，怀中的人顿了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没再反抗，任谢倾珩探查。

谢倾珩识趣的没过问，他的指尖一颤，倏地收回手，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声音里压着几分冷意：“你中毒了。”

指腹下残留的脉搏紊乱而滞涩，是中毒的脉象，谢倾珩只能基础地判断出苏御揽中毒了，更深的他一无所知。

苏御揽却整理着袖口，淡淡道：“我知道。”

谢倾珩看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人，语气沉了下来：“你知道？什么意思？”

苏御揽撑起身，“不重要，当务之急是……”

“我在问你，什、么、意、思？”谢倾珩钳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两人对视许久，苏御揽妥协道：“方才在营地被刀剑擦到了，在断崖上有些征兆，我猜到了。”

“是吗？”谢倾珩看着他，忽地笑了，“那你的伤在哪？”

苏御揽垂眸不做声。

“苏御揽，”这个名字让苏御揽心中一紧，谢倾珩盯着眼前人颤抖的双睫，俯下身，对上那双碧眸，神情认真，“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们现在处境一样，我希望你能信我一次。”

他顿了顿，“就算依旧不信我，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骗过我，你心思缜密，这对你来说很轻松。”

见眼前的人依旧不做声，谢倾珩轻叹一口气。

“罢了，我信你便是了。”

苏御揽一愣，他抬眸，正对上谢倾珩的双眼，那双黑眸极深极亮，在月色下如淬了寒星的剑锋，此刻却敛了锋芒，只余一片令人心颤的专注。

苏御揽偏过头，还未等他开口，谢倾珩的阴影便将他笼罩。

“得罪了。”

“什么？”苏御揽话音未落，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骤然腾空，他下意识抓住谢倾珩的衣襟。

他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反应过来后，忙挣扎道：“你放我下来。”

谢倾珩垂眸扫了眼怀中人，不语，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将人往上颠了颠，抱稳。

他随手扯过外衣将苏御揽裹紧，抬脚欲碾灭火堆。

“谢倾珩！”苏御揽挣了挣，手掌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却撼动不了分毫。

谢倾珩闻言脚步一顿，挑眉投来一瞥，未等苏御揽看清他的神情，火光便熄灭了，谢倾珩终究未发一言，抱着人踏入山径。

苏御揽正欲再动。

“嘶——”谢倾珩倒抽了口凉气。

苏御揽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对方缠着染血绑带的肩膀上，终究没再挣扎，消停下来。

谢倾珩抱着他走了数步，呼吸平稳，苏御揽缓缓抬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线条凌厉的下颌，以及微微滚动的喉结。

月光斑驳地洒在谢倾珩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夜风拂过，苏御揽耳边的流苏与谢倾珩垂落肩头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若隐若现。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苏御揽能清晰地听见对方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擂鼓般震动着他的耳膜。

“我信你便是了。”这句话忽地涌上心头，如一滴墨坠入静水，荡开层层涟漪。

明亮的眼睛在眼前挥之不去，苏御揽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眼眶热了起来，他放轻呼吸，心跳却愈发快了起来了。

他有些茫然，看着谢倾珩出神。

突然，谢倾珩低头看来，苏御揽连忙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谢倾珩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你若是累了，就先睡一觉。”

怀中的人闻言，缓缓睁开一双碧眸，眼神有些幽怨，像只被强行抓住的小狐狸。“小狐狸”刚伸了伸爪子。

谢倾珩：“嘶——”

苏御揽：“……”

苏御揽无言地看了谢倾珩一眼，闭上眼，索性不再理睬他。

夜风轻拂，皎月高悬。

耳边是富有节奏的心跳声，谢倾珩身上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苏御揽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

最终，天地一黑，他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