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栖倾玉 第18章 逾归

午时，狩猎者带着猎物回到营地，众官员来来往往，猎物哀嚎不断，一片嘈杂。

微风拂过，猎场的野草轻轻摇曳。

谢倾珩穿过一片喧嚣直直走向周御揽的营帐，在帐外停了下来，礼貌地冲营帐喊：“御史大人在吗？”

等了会儿，没动静，谢倾珩正欲再叫。

门帘动了动，一只素白的手掀起一片门帘，周御揽淡淡道：“王爷有事？”

谢倾珩笑着走近：“没事就不能找你？”

周御揽抬眸看了眼谢倾珩，“你我这般身份，最好不要有私交。”

“好无情啊——”谢倾珩拖长尾音，“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分明早就私交甚笃了，你竟说出这等伤人的话。”

周御揽看着谢倾珩，实在不明白今天他打算抽什么风，温声道：“王爷想干什么？”

谢倾珩闻言眼眸一亮，眼角漾开一丝笑意，定定道：“我想邀请御史大人与我一同狩猎，御史大人肯赏脸前来吗？”

周御揽面露疑惑，像是不明白谢倾珩的意思，缓缓说道：“我一个弱不禁风的文臣，王爷邀我狩猎？”

谢倾珩嘴角笑意一僵，弯着眸看着周御揽故作震惊，“你不应我？”

我该应你吗？周御揽心道。

他正欲放下门帘回帐中，谢倾珩突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一块抓住帘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周御揽僵了一瞬，目光从两人的手上飘过，冷淡道：“不考虑。”

“可我真心想与御史大人一同前往。”

“王爷身边有众多人可以选择，何必抓着我不放。”

“你和他们不一样。”

周御揽皱眉，他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不一样？”

“他们长得不好看。”

“……”

周御揽笑了声，缓缓抬眸不带温度地看着谢倾珩，对方见状眨了眨眼睛，面露无辜。

谢倾珩堵在门口，周御揽的手被抓着，抽不出来，他隐隐觉得有些目光落在了他们这边。

最终，他到底是没有谢倾珩脸皮厚，退步：“进来说。”

谢倾珩当即松开他，掀开帘子，跟进自己营帐似的走了进来。

他盯着周御揽的背影，突然伸手掐向他的后颈，周御揽脚步不停，身形不动，谢倾珩的手掌最后停在他后颈一寸的距离，周御揽好似对此一无所知，转过身道：“王爷有事不妨直说，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倾珩皱了皱眉，在他察觉之前迅速收回手，弯眸笑道：“我真的就是单纯想邀请大人，怎么大人就是不信我？”

周御揽看着他道：“我不去。”

“为何？”

“不善骑射。”

“那就是会骑射。”

“……”周御揽拿他没办法，“没兴趣。”

“对狩猎没兴趣还是对我没兴趣。”谢倾珩垂眸，不依不饶道。

谢倾珩对着周御揽时总把不怀好意写脸上，这还是他头一次露出失落的神情。

两人虽不熟稔，但也没太过僵硬。

周御揽一愣，“对狩猎没兴趣。”

怎料谢倾珩突然一扫这副落寞的模样，恢复之前的神情，朗声道：“那就是对我有兴趣了。”

周御揽：“？”

说罢没等周御揽开口，他立马道：“我对大人有兴趣，大人正好也对我有兴趣，不妨就应了我，一起去吧。”

周御揽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谢倾珩。谢倾珩笑得明媚，脸上一丝破绽也无。

这人脸皮刀枪不入，抱着必定成功的心思来的，不知道他拒绝后，还有什么等着他。

周御揽不想再和谢倾珩拉扯，冷冷道：“什么时候？”

“从今日午后开始……”

谢倾珩还未说完就被周御揽打断。

“我最多和你待半天。”

谢倾珩低眉垂眼失落地笑了笑，复又抬眸，勉强道：“半天也行，那就今日午后吧。”

周御揽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不想再施舍谢倾珩一个眼神。

午后，许睿看着谢倾珩身后跟来的人表情一片空白，他本能地拉着缰绳，心却不知飞到哪去了，跟个玩偶似的，木木地动着。

周御揽看了眼许睿，对谢倾珩道：“王爷这不是有人陪吗？”

许睿闻言机械般扭过头，看着谢倾珩。

谢倾珩无视许睿要将他扎穿的目光，视线全放在周御揽身上，笑意吟吟：“不是说了不一样吗？”

周御揽不想再听谢倾珩说什么“不一样”，立刻终止话题，不再说话了。

许睿听不下去了，他觉得他的存在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夹紧马腹将这二人甩在身后，一个人骑马跑了。

两人相视一笑，错开视线。

“王爷已经沦落到要亲自看着我的地步了？”周御揽淡淡道。

“没办法，”谢倾珩枕着胳膊，悠悠道：“要是别人也能看住大人，我何必要亲自来呢？”

周御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而不答。

“眼下就我们两人，你也不想我一直缠着你吧？”

周御揽侧首气定神闲地看着谢倾珩不说话。

“老是猜来猜去也怪没意思的，多的你也不会说，我只问一句，你甩开宋柯想做什么？”

周御揽看了谢倾珩一眼，语气自然：“我内向，不习惯做事叫人看着。”

谢倾珩一愣，眼底划过一丝凉意，抬头却笑道：“我说的话你记得倒是清清楚楚。”

他散漫地靠近周御揽，眼神一凛，伸手向他劈去。

周御揽侧身一闪，顺势抓住谢倾珩手腕，谢倾珩却借势一扭，挣脱开来，轻跃至周御揽身后，周御揽身下的马受了惊，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周御揽勒紧缰绳，稳住身形，袖中寒光一闪，“唰”的一声，一道冰冷的光弧朝谢倾珩面门削去，谢倾珩微微一偏头，一把铁扇擦着他的鬓角而过，带起几缕发丝。

扇面快速翻转，扇骨如利刃般刺向谢倾珩，谢倾珩眼疾手快，双手成爪，精准地抓住了扇骨，用力一扭，试图夺下这把凶器。

周御揽手腕猛地发力，扇子急速旋转，谢倾珩身体被带动，顺势一脚踢向周御揽，周御揽向后仰身躲开却也因此失了平衡。

谢倾珩回到自己的马上，周御揽身下的马不安地嘶鸣起来，四蹄掀起一片尘土。

周御揽稳住身形，谢倾珩趁机直取周御揽的咽喉，周御揽一手迅速格挡，同时另一只手快速出击，一拳打向谢倾珩的胸口。

谢倾珩硬生生地接下这一拳，闷哼一声，两人瞬间拉开距离。

谢倾珩目光阴沉地盯着周御揽，“你刻意隐瞒你会武功。”

周御揽冷声回道：“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不会武功，是你自己先入为主。”

谢倾珩看着他，竟笑了出来，“你武功不差，必定是用心练过的，想干什么？”

周御揽看着他勾唇一笑，不答反问：“被扣在京中不痛快，来找我麻烦？”

谢倾珩嗤笑一声，眼神冰冷：“找你麻烦还需要我不痛快？”

周御揽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闻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谢倾珩，“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倾珩盯着周御揽，“打也打了，现下总能好好聊聊吧？”

周御揽动作一顿，终于分了半分目光给谢倾珩。

谢倾珩按了按胸口，“嘶——还挺疼，”他对上周御揽的视线，“你早就想这么干吧，我让你痛快了，能好好说话了？”

周御揽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拽了拽缰绳，谢倾珩紧跟其后。

周御揽偏了偏头，“你想问什么？我挑着回答。”

“刘承悦背后的人是谁？”

“……”

谢倾珩点头，换了个问题，“你是谁的人？”

“……”

“不是吧，我硬生生挨了你一拳，现在都还痛着呢”，谢倾珩蹙眉道：“你就这样回答我？”

“这些都与你无关，”周御揽淡淡开口。

“那什么和我有关？”谢倾珩上前虚心求教。

周御揽看了他半晌，收回视线，“在兵部拨款只够边境将士温饱的情况下，五年收复边境九州，不容易吧。”

“什么？”谢倾珩一顿，没反应过来。

周御揽继续道：“谢家快烧完了吧。”

这句话在谢倾珩耳边炸响，他的杀意显露，沉声道：“你知道什么？”

“国库空虚，民生维艰，非紧急不得妄动干戈，这是皇上的旨意。”

“你为了救边境九州的百姓先斩后奏，养精蓄锐，一击必胜，之后将自己留在京中，交了谢家的兵权，自身尚且难保，还一门心思想打听我。”周御揽毫不留情道：“愚蠢至极。”

“你！”

“王爷，”周御揽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你一心为边境九州的百姓，皇上知道吗？”

谢倾珩脸色沉了下来，不做声。

“你已经自顾不暇了却还没意识到，根基不稳还妄想去够力不能及的事，在打探我之前，还是先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形成斑驳光影，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几只鸟儿受了惊，扑腾着翅膀匆匆飞走。

两人之间，一片沉寂。

谢倾珩不带温度地看着周御揽。

“行，你所说的我力不能及的事我不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现下与我有关的。”

“你身上的筹码太多了，若在京中站稳脚跟，这些东西时于你就是如虎添翼，反之，件件都是催命符。具体如何我不知，但我奉劝你一句，少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多注意你自己。”

谢倾珩闻言勾唇一笑，礼貌询问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吗？”

“我话就说到这里，听不听信不信由你。”周御揽说着牵着马调头往回走，“失陪了。”

谢倾珩拦住他的去路，迎着周御揽的目光道：“不是说好陪我狩猎半天？这还没到半天，怎么就急着走了？”

周御揽拉住缰绳，无声打量着谢倾珩，半晌，道：“认真的？”

谢倾珩莞尔一笑，看着周御揽不回答。

周御揽调转马头。

两人并排走马，气氛缓和下来。

谢倾珩侧过头：“你那扇子能借我看看吗？”

周御揽自袖中一探，将东西递给他。

谢倾珩接过扇子，仔细端详一番，这扇子材质摸着像铁，极薄，被染为白色，展开如一轮皎洁的弯月。

其上有一些图案的凹槽和镂空，每根扇骨的扇边都有些锋利的锯齿状突刺，不细看就注意不到，扇子合起来后，大骨上镶了块雕着图案的白玉，看着洁白温润，实际却暗含杀机。

“倒是和它主人一样。”谢倾珩在心中想道。

他把玩了半晌，突然一掌拍在身边一棵树身上，“哗啦啦”抖落了一堆叶子，碰到扇子边缘的叶子瞬间断成两截。

谢倾珩挑眉，将扇子合上，“你随身带着个这么锋利的玩意儿做什么？”

“防身。”

谢倾珩学着周御揽耍了两下，感叹道：“别说防身，这东西杀人也方便吧。”

周御揽没搭理他。

“有名字吗？”

“上面写了。”

谢倾珩闻言才发现那白玉的凹槽中确实有两个字，谢倾珩摸索着道：“逾归？”

周御揽颔首。

“你取的？”

“嗯。”

“不像。”

周御揽转头看向他。

“你养的那只猫的名字我还没忘。”

“……”

谢倾珩夹紧马腹上前几步赶上周御揽，“听说你养了许多宠物，你除了那只猫还养了什么？”谢倾珩顿了顿，“这应该不算打探你吧。”

“自然不算，”周御揽拿回逾归，淡淡开口：“除了猫师傅，还有一双狼。”

谢倾珩来了兴趣，“长什么样？叫什么？”

“一黑一白，分别叫乌渊和拭雪。”

“你这取的名字差的也太大了。”

周御揽似笑非笑道：“难听？”

“……挺好的。”谢倾珩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