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扶上墙 第29章 烟火灼心

难得的轮休日，安全屋那扇终日紧闭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与屋内压抑氛围格格不入的嘈杂。陈垒和许聿提着大包小包挤了进来，塑料袋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哥！这个放哪儿？”许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属于“陈聿”的轻快，他脸上那些伤疤在休养后淡了些，但刻意染成的深棕色短发依旧有些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少了往日的阴鸷算计，多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清澈？他手里举着两杯插着彩色吸管的奶茶。

“放桌上吧，小心别洒了。”陈垒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放松。

他放下手里几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除了奶茶、蛋糕、各种膨化零食，还有几件他精挑细选的连衣裙。东西太多，很快堆满了那张充当餐桌的小桌子大半空间。

陈琛像只雀跃的小鸟从里间跑出来，看到裙子眼睛一亮：“哥！给我买的吗？”她拿起一件在身上比划，脸上是久违的鲜活笑容。

“嗯，试试合不合身。”陈垒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看着妹妹。

许聿立刻凑过去，拿起另一杯奶茶塞给陈琛：“小琛姐，尝尝这个！新出的口味，哥排了好久的队！”他故意把“哥”字咬得很重，带着点炫耀和亲昵。

“哇！谢谢啦，弟弟！”陈琛开心地接过，也特意咬紧着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弟弟”的戏谑，转头又对陈垒撒娇，“哥！我的呢我的呢？”

“都有，别急。”陈垒无奈地笑着，把另一杯奶茶递给妹妹。

“哥！我的薯片呢？我要那个烤肉味的！”许聿也跟着喊，像个争宠的孩子。

“自己拿，在蓝色袋子里。”陈垒一边回答，一边把蛋糕盒子打开。

“哥帮我拿嘛！我胳膊还疼！”许聿故意晃了晃之前受伤的左臂，虽然动作已经利索很多。

“不是，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弟了，你装什么装！”陈琛立刻拆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斗嘴，围绕着“哥”这个称呼，争着抢着表达亲近，清脆的笑声和拌嘴声在小小的安全屋里回荡，充满了久违的，甚至有些过分的烟火气。

八索一直坐在角落的电脑前，背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热闹。他的脊背僵硬得像块铁板，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屏幕上的代码和数据流似乎都凝固了。

那欢快的、充满生机的喧闹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习惯了死寂和阴谋的耳膜，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动作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几步跨到陈垒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远离桌子的角落。

“你他妈的搞什么！？”八索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难以置信，“陈垒！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陈垒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皱眉挣脱开：“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八索指着那张堆满零食和裙子，被陈琛和许聿围着叽叽喳喳的桌子，又猛地指向正跟陈琛抢薯片，笑得没心没肺的许聿，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看看！你看看他！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火焰：“我花了多少年？！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像打磨最锋利的刀刃一样打磨他！把他从烂泥里抠出来，剔掉软肉，磨掉棱角，用血和火淬炼，就为了把他变成捅向许世勋心脏最致命的那把刀！”

八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你呢？！你才把他带走几天？！啊？！几天？！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傻里傻气！眼神比刚出校门的雏儿还清澈！整天‘哥’、‘哥’的叫得欢！报仇？！就凭他现在这副被你们兄妹俩泡在蜜罐子里，骨头都软了的样子？！还报什么仇？！啊？！你告诉我，还报什么？！”

他死死盯着陈垒的眼睛，想要从他眼底挖出答案：“垒总！你告诉我，你把他这把最锋利的刀，给我整成了一把什么？！一堆糊不上墙的烂铁吗？！”

陈垒被他劈头盖脸的怒火和尖锐的指责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顺着八索的手指，再次看向许聿。

许聿正把一片薯片塞进陈琛嘴里，逗得她咯咯直笑。灯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那些曾经的阴郁、狠戾、算计和痛苦留下的刻痕仿佛真的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覆盖了。

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嬉闹的陈琛，里面没有深渊，没有血海，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属于“陈聿”这个身份的轻松和……依赖？确实，干净得不像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者。

陈垒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再看向八索时，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八索无法理解的坚定和……怜悯？

“这不挺好？”陈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八索愤怒的余音，“我们不计一切地去报仇，去毁灭许世勋，最终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妹妹开心的笑脸，又落回许聿身上，最后定格在八索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吗？”

更好的生活？！

短短数字，像一道凭空劈下的惊雷，狠狠砸在八索的神经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无法理解而骤然放大。愤怒的火焰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茫然的东西浇熄。

更好的生活？什么更好的生活？

他八索的人生，从父母那被炸得粉碎的意外起，就只有两个字：复仇！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刻骨的仇恨！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为了将许世勋拖进地狱！

他像一只在黑暗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老鼠，靠着仇恨的毒汁维系着生命，在阴谋和数据的阴影里扭曲爬行。他的世界没有光，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等待致命一击的蛰伏。

明天？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资格拥有“明天”。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拉着仇人一起坠入深渊，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就是他预设好的、唯一的结局！

陈垒的话，不及防地捅进了他灵魂深处那扇早已锈死、从未开启过的门！

就在这时——

“八索哥！发什么呆呀！”陈琛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伴随着一股冰凉猛地贴上八索的脸颊！

八索浑身剧震，如被高压电流击中！

陈琛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冰凉的奶茶，带着毫无心机的亲昵，就那么直接怼在了八索因愤怒和震惊而微微发烫的脸上！

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一下浸润了他的皮肤，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他常年被阴暗包裹的神经末梢！

“嘶——！”八索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受惊的野兽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突如其来的冰凉，那毫无防备的接触，那带着烟火气的、属于“活着”的温度……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一片空白、只有仇恨回响的脑子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不断地扩散。

他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镜片后的眼神是彻底的空茫和……一丝被巨大冲击打懵了的脆弱。

他看着陈琛那张洋溢着青春活力，毫无阴霾的笑脸，看着那杯还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奶茶，再看向桌边那堆象征着“生活”而非“生存”的零食和裙子……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

陈琛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哎呀，吓到你了？喏，就挑剩这杯给你了！抹茶味的，不甜！”她把奶茶塞进八索僵硬的手里，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加入“零食大战”。

八索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那杯冰凉的奶茶，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重。杯壁上滑落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冰凉的感觉一路蔓延到心脏，仿佛被“烫到”。

陈垒……他不一样。

他失去了一切，工厂、亲人，背负着血海深仇。但他眼底深处，除了恨，还有一种八索从未拥有过，甚至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种对“明天”的执着向往。

他在深渊的边缘战斗，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爬出来？为了妹妹，或许，也为了那个被自己拉入深渊，却又被他笨拙地试图拉向光明的……许聿？

“八索哥，别傻站着呀！过来吃蛋糕！”陈琛的声音再次传来。

许聿也扬了扬手里的薯片袋子：“这个味道不错！”

陈垒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担忧和……邀请？

八索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空白。复仇的齿轮在这一刻卡死了。他像个提线木偶，被那充满“生”的气息牵引着，机械的脚步虚浮地挪到了那张堆满零食的小桌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面前被陈琛推过来一块奶油蛋糕，旁边是许聿丢过来的薯片，还有那杯冰凉的、散发着奇怪甜香的抹茶奶茶。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陈垒已经开始低声说着仓库的情况，语气沉稳而条理清晰：“……在仓库搬了好些天，一直这么埋头苦干也不是办法。福久久的管理很严，核心区域根本接触不到。我们得想办法搭上仓库的管理层，至少是能接触到出入库记录或者特殊仓储区的人……”

许聿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含糊地补充：“外围打听到，管南区仓库的老王头，好像好赌，最近手气背得很……”

陈琛捧着自己的奶茶，眨巴着眼睛听着这些本该阴沉诡谲的话题，却像只是在听哥哥讲一个有点惊险的故事。

八索坐在他们中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冰冷的奶茶杯。陈垒的声音、许聿的补充、陈琛吸奶茶的簌簌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奇异地构成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背景音。

他拿起一块薯片，放进嘴里。咸香酥脆的味道在舌尖炸开，陌生得让他几乎想要吐出来。他又低头，看着那杯抹茶奶茶，绿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更好的生活？

他端起奶茶，近乎自虐般地，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凉、甜腻、带着青草涩味的液体涌入喉咙，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某个摇摇欲坠的堤坝。一种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巨大怀疑，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放下杯子，发出一声闷响。在陈垒和许聿略带诧异的注视下，八索霍然起身，脸色惨白如纸，一言不发，踉跄着冲向了卫生间。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紧接着，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那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的角落里哀嚎，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一种被强行拖入“人间烟火”后的巨大不适与灵魂撕裂的剧痛。

桌子旁，短暂的安静。

陈垒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眼神深邃复杂。许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若有所思。

只有陈琛，有些担忧地小声问：“哥……八索哥他……没事吧？”

陈垒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声音低沉，眼神不自觉对上了许聿，这话，更像在回答他：“没事。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明天’的味道。”

许聿不禁放大的瞳孔，惊刹地看着陈垒，也消化着不属于他的味道。

明天？什么是明天？

他看着陈垒，又看了看眼前的东西，好像……有了陈垒，他看到了明天……

那杯被打翻的抹茶奶茶，绿色的液体正沿着桌沿，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地板上，像无声的眼泪，也像深渊试图在烟火人间留下的最后印记。

“更好的生活？…卢家满门血债未偿，我有什么资格想明天？…但这‘眼泪’…为什么像硫酸一样灼心？”

卫生间里，压抑的呕吐间隙，八索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手指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心中无声地嘶吼，他，还能有明天吗？

不计一切的复仇？

是为了什么？

我很喜欢陈垒在此提出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我看电视，主角们为了报仇都是不计一切，甚至失去了爱人与自己，只为了跟仇人同归于尽。

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那些被害的亲人，知道你为了给他们报仇，把自己坠入地狱？他们还会希望你复仇吗？

可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哪可能咽下那口气，特别是大仇大恨，更是要将对方锉骨扬灰啊！

我常常在想，要怎么报仇，才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刚开始写，想到是复仇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当初也没设定成这样，可是写着写着，陈垒好像有了自己的思考，当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会这么回答。

他复仇，不是为了毁灭，是要扫清障碍，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与生活。对他而言，复仇是手段，不是终点，他看到的是明天，是未来，他想要妹妹过上正常的生活，或者连带着许聿。

八索许聿这两活在黑暗里的人，早就迷失了灵魂，被仇恨异化到极致的扭曲，他们需要陈垒这束光，将他们拉出深渊。

陈垒不是圣母，但他肯定是新生活的重建者，甚至是守护者。

突然觉得很搞笑，我干嘛要在快餐式的网文里提出这么一个深刻的问题，会有人想要了解吗？[笑哭]

可这个问题，真的很耐斯，你真的不会考虑报仇是为了什么吗？？？还是只有我会纠结这个问题啊？？？[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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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烟火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