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第151章 千古盈亏（二）

太子殿下？圣上？

他们方至姑苏，行踪竟已在对方掌握之中？黎风烨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谢君松，奈何谢君松笑意微敛，隐隐震惊。

就在黎风烨抱臂绷背，严阵以待的时候，青绸飘舞，楚青澜飞身而至，眨眼来到两者之间。

她先看小厮，“宋叔叔？”又看老者，惊讶不已：“郑公公？”

“……”宋姓那人沉默霎那，低头再拜，“郡主金枝玉叶之身，与鄙人天壤之别，请郡主勿要再戏称鄙人‘叔叔’。”

郑公公反倒掬着笑应声：“新岁首晤，咱家招待不周，郡主莫要怪罪。”他接连道了几句祝福，楚青澜摆摆手，不大乐意听似的。

黎风烨古怪两名不速之客身份，正欲出声，忽然被人抓住小臂。这厢帘后的谢明青伸手，指尖刮在黎风烨肌肉上画了又画写着字，示意他暂时不要开口，那厢的楚青澜发话：“宋叔叔，郑公公，‘有请’‘有请’，你们是请本郡主呢，还是请谁？”

她回头，目光扫过背后两辆马车。

郑公公俯低了身子，双眼却从楚青澜看到黎风烨，“咱家奉旨行事，方才自是来请郡主的，如今倒也想请请黎大侠了。”

宫里的内侍居然认识我？黎风烨心底揣摩，但见宋姓那人望向自己，一板一眼道：“郡主、谢公子、连公子、黎大侠，太子殿下有请。”

搭在胳膊上的手动了动，谢明青没有表态，观此一出，黎风烨扬眉直言：“圣上有请，殿下也有请，既为父子君臣，我们不若一同见了？”

闻言，拽着他袖子的双指停顿，谢君松偏头瞧了瞧黎风烨，微笑张嘴：“黎大侠说得有理。”而楚青澜狡黠一笑。他们反应迥异，宋姓那人不以为意，郑公公失笑道：“一场是请客人，请友人，一场是陛下家事家宴，如何一同？宋大人，您说呢？”

宋姓那人面无表情地朝老太监拜了拜，“不妨由公公您来发话。”

“今日酉时，垂虹宫中圣上家宴入席，还望诸位莫要耽误了时辰。”郑公公不答不问，仅此一句足以彰显态度。说着，他转身离去。少年的搀扶下，老者一步步走回马车，再度开口：“劳烦宋大人费心费力，代咱家向太子殿下托句话，时至花朝，太子殿下最是才思敏捷，今日家宴一应俱全，独独缺了太子殿下一首好诗，盼君早至。”

老太监登上马车，身影消失于门帘之后，宋姓那人再拜，恳切道：“多谢郑公公提点。”

他摊掌比向自己身后的马车，看着楚青澜、黎风烨等人又说：“有劳诸位。”

众人眼神交流一番，未得结果，直到谢明青掀帘探身，头一个走下马车。

既然如此，他们纷纷动身。

黎风烨将谢明青护在身后，楚青澜从前跑到后，拽着连长洲下车。连长洲尚在疑惑他竟将前方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宋姓那人手臂一挡，拦下谢君松和玉裳，“抱歉，太子殿下交给鄙人的名单上只有郡主、谢公子、连公子、黎大侠四人，两位不能一同。”

这宋姓青年一张冷脸，软硬不吃，争辩也是无用。楚青澜仿佛很了解他，朝谢君松和玉裳点点头，“君松哥，玉姐姐，别担心我们。”

谢明青同样以眼神示意，见状，两人不再随行，双方错身间，谢君松不着痕迹地把袖中最后一份已经冷掉的点心交给了楚青澜。

楚青澜飞快收好，与另外三人踏上马车，望着宋姓那人笑了笑，“宋叔叔，走吧！”

*

眼前一片黑暗，黎风烨只听得见马车的疾驰、身旁人的呼吸、楚青澜的嘀咕，以及宋侍卫偶尔的回答。

途间，楚青澜东讲西讲，这才给了黎风烨个明白：郑公公乃是老皇帝身边的红人，据传先帝在世之时，他已在当年尚为皇子的老皇帝左右伺候，足足几十年之久，未曾改变。宋姓那人则是太子楚章言的贴身侍卫，听闻从前是个江湖人，做的尽是些卖命的营生，有幸得了太子青眼入府。

至于他们面上裹得紧紧的这层黑布，便是启程前宋侍卫要求他们必须蒙上的家伙。

黎风烨坚决拒绝，偏偏谢明青说“行宫隐秘，宋大人不过领命行事”，他只能接受。

话虽如此，楚青澜喋喋不休，正在对此抗议：“宋叔叔，垂虹宫都建了多少年啦，这般瞒着我们也无用……”

“殿下有令，鄙人不得不为之。”

此刻午时未至，黎风烨耳听草木风声，怀疑马车渐渐驭进行宫，楚青澜终于换了话题，念叨起江南美食，旁敲侧击着问宋侍卫宴上备了什么。

不消半晌，马车停下，宋侍卫嘱咐罢，众人解开眼罩，先后下车。

日光刺目，黎风烨粗略扫了两眼，此地行宫不算尤其奢华，与富户宅院相差无几，门前门后不人影。随即，他习惯性地殿后，一面紧盯众人背影，一面跟随宋侍卫自侧门走入行宫。

他们越过池园厅房，穿梭于水榭回廊之间，时不时有仆从侍女匆匆经过，低声向宋侍卫道一句安便远去，许久后，终至某处花厅。此地姹紫嫣红，萝藤爬满栏杆，清香扑鼻间，放眼望去，厅中整洁，只有一人端坐执棋。

见了那人身影，宋侍卫做了道“请”的手势，当即驻足抱臂立于厅外花丛之中，不再言语。

观他佩冠戴玉，衣着非凡，猜测厅中人正为当朝太子楚章言，黎风烨心中好奇这位以“贤”为名的天潢贵胄可有武功，大步迈进花厅。本在前方的连长洲却越走越慢，双手背在腰后，微微低头，显然有些紧张。

谢明青步伐如旧，面色平静，反倒是楚青澜如同回家般，抓着那包点心，蹦蹦跳跳来到那人身旁，盘腿席地而坐。

“言哥哥！”她直接趴在了桌边，手里裹着点心的油纸随之散开。微风吹过，酥皮碎渣立马为黑白分明的棋盘多添了一道颜色。

那人拂袖轻轻扫开掉在棋盘间的渣滓，笑得温柔：“青澜又把我的棋盘弄脏了。”

楚青澜托腮哼道：“你才是把我吓坏了呢！居然让宋叔叔架着我们过来！”

“哦？”

远在厅外的宋侍卫听得清楚，道：“殿下，属下没有强逼。”

楚青澜说了一句便不再提，捧着点心坐到棋桌对面，作势要去捻无主的黑棋，“重来重来，我来和言哥哥斗一局。”

那人笑着摇头，“可惜我今日另有打算。”

他偏头抬眼，直直望向谢明青、连长洲、黎风烨三人，只看他面如冠玉，笑似春风，生的是一副翩翩君子之相。

谢明青走在最前，落在之后的连长洲和黎风烨异口同声：“太子殿下？”

“正是不才楚章言。”楚章言起身作揖。

连长洲忙不迭躬身行礼，黎风烨抱了个拳报上大名，谢明青则浅浅回了道礼。

“公卿之后，我是识得长洲的。长洲不必多礼。”楚章言说罢，看向谢明青，“这位便是谢明青谢公子了。”

谢明青颔首，温声道：“既然殿下有请，敢问在下可有荣幸与殿下手谈一局？”

“谢公子棋艺定然非凡，奈何尚有夜宴相候，时不待人，若否，不才绝对要与谢公子好生切磋切磋。”楚章言委婉拒绝，再看黎风烨，“久闻‘刀剑双绝’侠心义胆，此番一睹真容，黎大侠果真人如其名。”

黎风烨敷衍地应了一声。

楚章言全不在意，目光回到连长洲肩头，“连家书香门第，多有子弟惊才绝艳，不知长洲棋艺如何？”

始料未及太子相邀的对象居然是连长洲，在场众人一怔，谢明青最先回神，含笑捧场。

摸着篓里黑棋把玩的楚青澜却有不同想法，嗔道：“言哥哥，谁不晓得你十三岁便杀尽天下名流？你别欺负小洲。”

连长洲仍在惊愕之中，愣愣道：“我？”

“难道长洲不愿？”楚章言问。

连长洲立马摇头，“献丑了。”

他走向棋桌，与楚青澜一阵大眼瞪小眼，最终楚青澜落败，悻悻离了桌，抱臂盯着连长洲。

见状，楚章言失笑回到桌前。无需他说，厅外迎来几位侍女小厮，手脚麻利地铺好桌椅，请在场众人落座，又奉来茶果点心，万分周到。

待黎风烨坐上软垫，眼睁睁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哪哪都不习惯，而棋桌上的两人静默不语，唯有落子声响。

楚章言执白，连长洲执黑，一时间有来有回，黎风烨看不大懂，只能观察谢明青反应推测局势，偏偏谢明青喝茶不说话，连楚青澜都不插嘴。

她观棋不语，观别人照样话多，到处晃来晃去，牵着偶尔出入花厅的侍女问：“好像从前没见过你？”

“垂虹宫里这般大，你们都歇在哪儿呢？”

“何时传饭？”

恰逢连长洲执黑杀到最后，棋盘上白少黑多，他反倒踌躇不定，犹豫不决——黎风烨不懂棋局如何，一看他神情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听了楚青澜说话，连长洲额头顿时淌下一滴豆大的汗珠，滚到手背。楚章言轻笑开口：“青澜嘴馋，我见连公子也像是饿了，举棋不定。”

连长洲叹道：“殿下莫要取笑在下。”

话罢，他一改神色，毫不迟疑地投子认负，“这一局，我输了。”

书生：我和太子下棋……？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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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千古盈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