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第149章 巴南水

元宵之后，腊梅未凋，红梅含苞，锦江畔宅门旁，有人朱衣立于寒风之中解缰牵马，正待远行。

只看另一人身着红袄，肩挂披风，腰悬青鞘，款步走来，“霓姐姐。”

“公子。”玉霓擦鞍的手停下，朝谢明青拜了拜。

谢明青拿出一副袖箭、一只玉瓶、一对新护甲，递给玉霓，“青澜说怕见了你回京，舍不得你走，丹娘说忍不住拦下你切磋两招，索性派我‘顺手捎带’，转交与你——袖箭是青澜特意寻老铁匠打造，毒药是丹娘精心挑选相赠，此去路遥，我便添了双臂甲，只望霓姐姐用不上它。”

玉霓一一收下，“多谢，烦请公子代我向郡主丹娘道谢。”

谢明青看向鞍边的行囊，问：“连公子亲手打点的干粮，黎大侠托人缝制的毡靴，应当皆在行装中了？”

玉霓点头。

谢明青又问：“霓姐姐不问问怎么不见玉姐姐聊表心意？”

“来日便与小裳再见，何必多礼。”

谢明青继续问：“那瑾女侠呢？瑾女侠郁郁寡欢数日，都不愿来送别了。”

“……”玉霓沉默半顷，背过身，“瑾姑娘赠我指套、弓箭、地舆志天文册，属下以刀谱回礼，已然两清。”

“霓姐姐还是教了她刀法。”

玉霓平静道：“若她真能当这碧海流珠传人，属下也无愧祖辈。”

谢明青笑了笑，跟随徐行的马匹走到梅树下。眼见身旁无人，远离屋院，玉霓这才低声说：“此番来往千里，公子与连长洲同行，借此打探十二楼内情，所获不多，和我们从前猜测相差无几。连家两派势同水火，假使连长洲当真无辜，想来殿下之事他也不甚了解。公子，您接下来作何打算？”

“见皇帝。”

“公子欲借花神会之故前去江南？”

“他出访江南求治，宫中再多严密，亦不如前。玉霓，你快马加鞭抵京之后，派出‘雨燕’一查。”

两人虚掩动作交谈，玉霓先是应答，后是犹豫开口：“殿下行踪成谜逾有十年，我们仍然不知殿下究竟身在何方，恐怕殿下早已……”

她向来果断，此时居然欲言又止。谢明青接话：“我明白，但我必须要见到他。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等的便是他离开皇宫的那刻。”

玉霓再问：“倘若太子随同出行，公子心中可有决断？”

枝头簌簌垂下，“啪”的一声，谢明青折断梅枝，“太子殿下向来仁善。”

玉霓轻轻点头，“‘雨燕’在后，江南之行，无论公子如何行事，你我皆易脱身，可这一回连长洲、黎大侠都在，免不了波及他们，尤其是郡主与连长洲关系……公子，你若打算下手，兴许有些棘手。”

“……”谢明青抚弄腊梅，沉默良久，“见机行事罢。”

“是。”玉霓不再说话，翻身上马。

谢明青退后半步，仰首轻声道：“霓姐姐多多保重。”

“公子保重。”

谢明青揖手深深一拜，再抬头时，马蹄飞扬，背后有人喊道：“表兄——小洲煲了鱼汤，你快唤小霓过来！喝两碗再走——”

但看全身裹得毛茸茸的楚青澜探头探脑，瞧着玉霓驰马远去的背影惊呼：“呀，没赶上！呆书生等会又要掉眼泪！”

与她一前一后走出院门的黎风烨笑说：“正好，你多喝一碗。”

楚青澜回头看他，“黎大哥你别和我抢。”

“楚大女侠，谁抢得过你啊？”黎风烨调侃罢望向谢明青，“阿珂，既已道别过了，外头冷，快些进屋吧。”

远处的谢明青点头迈步，双手把玩的花枝上黄梅轻飘，随风而舞。

*

桌边插在瓶中的红梅一簇接着一簇，窗外新枝初发的杏花尚是三两朵，不至最盛时候。

今年春来晚，江水却不晚，启程在即，身旁的谢明青对镜梳头，黎风烨围着屋子清点行装，第一眼挥之不去的便是挂在床前的长剑——鞘青刃薄，锋如蛇行，昔日的青剑断剑重铸，摇身大变。

说来话长，中秋之后，众人留在西南驻足半年，因时日紧张，脚力有限，他们着重于寻找鬼门峡，不得线索，意图再次拜访相帮谢明青缓解真气的贵人，也不知其踪，另向各门各派通传了魔教旧部之事，更不见进展。

许多人不大相信魔教卷土重来，许多人始终认为失去《九连环》与何无咎的无悔宫不足为惧，余下一部分人心怀疑虑，前去无悔宫遗址。他们传回来的消息皆说沼泽难涉，大山难至，即便越过沼泽，身临山间，邻近仍是人迹罕至。遍眼残瓦废墟，哪里见得魔教旧影？

至于那沼泽之中，别有一片污湖奇特，菖蒲水芹包围中如有小岛，岛心立长碑，一说它好似人影瘦削，只怕闹鬼，一说它指不定是道机关，通往山中无悔宫所在，偏偏无人识得此法。三番两次不见异样，江湖人一无所获，果断收了心思，不再涉险。

八十一奇蛊遗民一日日神智清明，逐渐恢复原本的村落生活，连长洲的废脉与魔教往事却悬而未决。就在此时，连长洲表态，说他无论还有一年或是两年好活，最盼望的不过好友平安、青澜欢喜，既然楚青澜好奇花神会，便去瞧瞧。

另外几人一合计，左右江湖人信不过他们的消息，不妨借花神会揭露魔教，合而攻之、他们拿定主意，整备行装，其中最迫切的自是修复谢明青的断剑。

某日，黎风烨与谢明青打听铁匠，停步铺前，竟再度遇见了易知棠。

花盗事了之后，未知是唐门还是官府插手，易知棠的确得到了“三更愁”蛊虫。彼时见谢明青鞘中剑断，她主动提起此事，定要“回礼”——她信誓旦旦，必能送还长剑如初。朱家和祝云听关系未明，她这般说，黎风烨有心试探，待她意料之中地搬出江南冶炼世家“朱氏”名号，谢明青会意，再一桩生意落成。

易知棠问两人青剑原本剑形，也问可对兵器有何要求，黎风烨如实交代，谢明青则说随意，剑在心，趁手即可。

而后年关时分，黎风烨如常与山庄通信往来，回信里祝云听说随意黎风烨处置青剑，又说北地遥远，苦梅久寒，今年不必归家。恰巧易知棠乘船送来重铸的青剑，它一改模样，曾经笔直似竹的锋刃变得弯曲，仿若青蛇旋尾缠绕头身。

依易知棠之言，它出自母亲朱夫人手中，谢明青瞧了觉得有趣，黎风烨试过，感慨朱家果真冶炼名家，不曾亲见兵器其主，手下宝剑居然有他八分韵味，格外合衬，直接赐名蛇形剑“竹叶青”三字。

眼看谢明青满意，既已交剑，易知棠微笑期待花神会上再见众人，便离开锦城，回返江南。

她走了，同为旅人的黎风烨留在锦城过年，谢明青和连长洲与他同行，丹仪、瑾儿本就居于此地养鸡喂狗数月，出乎意料的是玉霓、玉裳、楚青澜三人竟都没有打算返京，决心等到花神会之期，自嘉陵沿江而下，共赴此行。

不过元宵前后，王府事务繁重，玉霓回京，黎风烨拉着谢明青习武，日夜不辍，转眼到了今日二月初三，众人依约启程。

片刻，黎风烨收拾罢行囊，谢明青也起了身。他佩剑在腰，从柜中取出昨夜理好的包袱，与黎风烨对视一眼，便一道出了门，来到院外。

只见数匹大马并列，玉裳、丹仪、瑾儿、楚青澜、连长洲一行人等，概已在此地等候。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楚青澜的枣红宝马，她坐在前，连长洲坐在后。

这几月来，起初与她同骑，连长洲害臊不已，楚青澜古怪：“书生，我们俩有婚约，你羞什么！”连长洲则支支吾吾，说他羞的并非此事，明明他也会骑马云云……可惜他吵不过楚青澜半句话，到了如今，连长洲只能习以为常。

旁边的丹仪和瑾儿共乘一匹，更是一个话比一个多。看两人走近，丹仪抬起头，望着他们斥道：“黎小子，小白脸，这么磨蹭做什么呢？两个大男人手脚如此慢？”

“兵器多，确实慢了些。”黎风烨纵身上马。

谢明青同样，却说：“天冷，起晚了。”

他向来是厚脸皮地承认，听见“起晚”二字，瑾儿飞快做了道鬼脸，其他人亦是心照不宣，调笑两句，并肩扬鞭出发。

众人反应到了黎风烨心里，另有一番滋味：数月以来，令他宽心的好消息无多，唯几的美事大抵便是他与谢明青陷入了一段奇怪的关系——成日眉来眼去，照瑾儿的话说，是如胶似漆，令人恶心；依楚青澜和连长洲看法，是大功告成，深表欣慰；轮到玉裳，她却是边磕瓜子边啧啧感叹，命啊！这就是命！

十几年光阴匆匆，“死”而复生，失而复得，戏言成真，何尝不是天意弄人？黎风烨想着，快马在前的丹仪一甩长鞭，大声道：“小娃娃们，老娘送你们到嘉陵码头，今后的路，就由你们自己走啰！”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迎着天光远去。

*

“黎大侠，船停了。”

太平三年，二月十五，船抵姑苏渡口。适逢花朝，满船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下船的人海之中，谢明青走在黎风烨身前领路。而黎风烨应过声，放眼一望，隔壁舱室的楚青澜正搂着玉裳，蹦蹦跳跳抢在最前，原在身旁的连长洲被挤得摇摇晃晃，看得人哭笑不得。见状，黎风烨抓起连长洲肩头把他捞了过来，跟随谢明青脚步，并肩走在长队末尾下船。

“玉姐姐，你说南海海上的大船也是这样么？”楚青澜东张西望，止不住的好奇。

玉裳笑答：“那可比这艘船威风多了，气派多了。”

“好想见见！”

谢明青插嘴：“青澜，你好不容易来了江南，又想去南海了？”

“没去过嘛！”

玉裳捏住她脸蛋，“在场诸位，除了我哪还有人真真正正去过南海啊？傻丫头。”

说至此处，谢明青回头，笑盈盈地看向黎风烨，“黎大侠是不是也想去南海瞧瞧？”

此前得知玉霓、玉裳出身碧海流珠阁，黎风烨时不时就问上一句，此刻他点点头：“我也好奇。”

连长洲帮腔：“听说南海风土人情大为不同，果蔬硕大香甜，爽口多汁……”

……

几人聊着走下甲板，江浪渐平，大路近在眼前。来往旅客络绎不绝，小贩支摊卖花目不暇接，谢明青蓦地扭头，玉裳同时停步，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黎风烨循着两人视线望去，渡口前有人青衣相候，依旧挂着狐狸般的笑容。

旅程继续[害羞]感谢营养液[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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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巴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