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小丽轻点了下头,两人同时看向寒紫兰。寒紫兰依旧不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松动。亚亚姐又轻声宽慰道:“你得先把自己身子调养好,不然他即便醒了,瞧见你憔悴不堪,心里也会不好受。你不是还盼着好好照料他嘛,先去歇一歇。桃子我已让李师傅帮忙照看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放宽心去吧。”
“谢谢你。”寒紫兰终于点了点头,吃过饭后,亚亚姐送她去酒店,“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亚亚姐点点头:“放心吧!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在酒店里,寒紫兰才感觉到身心俱疲,头痛欲裂,一点都不想动。忽然想起药还没吃,赶紧吃了药,就瘫在了床上,一步都不想挪动了。
在ICU的严密监测下,白槿陶的各项生命体征指标保持平稳。医护人员持续观察着他的循环系统、呼吸功能、神经系统以及肾功能等关键指标,并且定期为他身上的伤口进行换药和上药处理。晚上,寒紫兰依旧不放心地回到了医院,把小周赶了回去,她又在ICU外守了一夜。
一大早,白槿陶终于转入了特护病房。寒紫兰安顿好后,便坐在了病床边看着他,轻轻抚摸了他的脸庞,似乎没那么冷了,有了些许的温度。当晨光透过纱帘在病房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白槿陶这次是真的醒了,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意识闪现,而是清醒地感知到阳光的温度,消毒水的气味,还有手背上留置针的刺痛。
他微微侧头,看见寒紫兰趴在床边睡着了。她身上穿着灰色外套,一只手垫在脸颊下,另一只手还够着他病号服的衣角,像是生怕他会消失。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像缀着细小的钻石。白槿陶尝试移动手臂,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肋骨处炸开,他闷哼一声,立刻看到寒紫兰惊跳起来。
“你醒了?真的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喝水吗?”白槿陶想说话,但呼吸面罩阻碍了他。他眨了眨眼,慢慢抬起缠满纱布的右手。寒紫兰立刻会意,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在他指尖下方。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宛如一片洁白的羽毛,悠悠地拂过。先是食指,然后是中指,在寒紫兰掌心缓慢地划出笔画。第一遍她没有反应过来,第二遍时她的呼吸突然停滞了。
“谢谢?”她辨认着掌心的触感,声音突然哽咽,“你谢我什么啊…应该我谢谢你的!笨蛋!”她的眼泪砸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她红着眼眶笑:“要是没找到你怎么办?要是去晚了怎么办?以后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不要自己硬扛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纱布边缘露出的皮肤,那里有一道结痂的伤痕。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医生惊讶地挑了挑眉:“恢复意识了?比预期快很多啊。”检查过程中,寒紫兰退到窗边,看着医生掀开被单检查白槿陶的左腿。当石膏被暂时取下换药时,她倒吸一口冷气——那道自膝盖蜿蜒而下直至脚踝的手术疤痕,恰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狰狞蜈蚣,周围零星散布着钢钉的入口,几处地方还渗着淡黄如琥珀般的组织液。
白槿陶一直看着她。当寒紫兰突然转身面向窗户时,他看见她的肩膀在轻微发抖。医生离开后,他轻轻叩了叩床头柜。寒紫兰转回来时已经擦干了脸,但眼眶通红。“疼吗?”她指着他的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白槿陶摇摇头,然后停顿片刻,又点点头。他伸出右手,艰难地朝她勾了勾手指。当寒紫兰靠近时,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跳动的脉搏上抚了抚。
午饭时间,小丽送来了食堂的粥和小菜,小丽知道这个时候寒紫兰肯定是不肯离开了,她在病房外守着,心里更担心的是寒紫兰的身体。
“你得吃点东西。”寒紫兰搅动着热粥,舀起一勺吹了吹,“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白槿陶配合地微微张嘴,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粥很淡,但他每一口都咽得很认真,吃完还会对寒紫兰眨眨眼,像是在说“好吃”。
“你别哄我,”寒紫兰忍不住笑,“医院食堂的粥能有多好…”她突然伸手,拇指擦过白槿陶的嘴角,“粘到米粒了。”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寒紫兰的耳尖瞬间变红,匆忙收回手时差点打翻粥碗。白槿陶的眼睛却弯了起来,用口型说了个字:“笨。”
午后阳光最盛时,白槿陶又睡了。寒紫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终于有勇气仔细看他——瘦了很多的脸颊,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还有脖子上已经褪成青紫色的掐痕。她的指尖如蝶翼般轻悬于空中,虚虚地勾勒着那些伤痕的轮廓,终究未敢真正触碰。
傍晚护士来换输液瓶时,白槿陶又醒了。这次他的眼神清明许多,甚至能小幅度活动脖子。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了,“止痛针,”护士晃了晃针剂,“会有点嗜睡副作用。”药效如疾风般迅速席卷而来。白槿陶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却仍执拗地凝视着寒紫兰,仿佛一闭眼她就会化作泡影消失不见。寒紫兰会意,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不走,我保证。”
当月光代替阳光洒满病房时,白槿陶在镇痛剂的迷雾中短暂清醒。他看见寒紫兰站在窗前,两块碎玉在她掌心,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兰…”他忽然出声,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些。寒紫兰吓了一跳,差点摔了玉佩:“你醒了?要喝水吗?”白槿陶摇摇头,拉住了寒紫兰的手。紧接着,他又陷入了药效带来的昏睡,但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让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白槿陶正在喝水的动作一顿,水杯在指尖微微倾斜,洒了几滴在病号服前襟。寒紫兰连忙接过杯子,指尖相触时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冰凉。
护士推着药车走近,熟练地戴上橡胶手套:“今天要处理会□□的烧伤创面。”她翻开病历本补充道:“医生备注需要重点观察右侧□□附近的烙印,看是否有感染迹象。”
白槿陶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指关节泛出青白。寒紫兰看见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耳后那片敏感的皮肤瞬间涨得通红。
“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得几乎听不见。
护士叹了口气:“白先生,您不能推脱了,伤口不及时换药会恶化。”她拿起镊子夹起一块酒精棉,“而且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自己完成。”
白槿陶求助般地望向寒紫兰,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寒紫兰注意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疼痛——至少不全是——而是出于某种更深层的、关于尊严的恐惧。
“我来吧。”寒紫兰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得要稳。
白槿陶的眼睛瞬间睁大,病号服领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护士看着她又看看病人,了然地点头:“也好,家属操作更细心。”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用生理盐水清理创面,再涂这管磺胺嘧啶银乳膏,最后覆盖无菌敷料。”
“我不是——”白槿陶急得想撑起身子,又因牵动腹部的伤口跌回去,疼得倒抽冷气,“叫小周来吧!”
寒紫兰已经接过护士递来的医用手套,板起脸:“你确定?上次他换纱布时把正反面都搞反了。”她晃了晃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
白槿陶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倒回枕头上,用前臂挡住眼睛。
橡胶手套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寒紫兰小心地掀开被单,手指悬在病号服裤腰上方:“我开始了?”
白槿陶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手臂仍然遮着脸。当布料被轻轻卷下时,寒紫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原本健康的皮肤上布满圆形的焦黑伤痕,边缘呈放射状撕裂,最严重的几处集中在男性最脆弱的部位,有些结痂处还粘连着纱布,撕开时带出淡黄色的组织液。
“烟头?”她声音发颤,镊子夹着的酒精棉悬在半空。
“烙铁。”白槿陶的声音从手臂下方传来,平静得可怕。
寒紫兰的视线突然模糊。她想起那天医生对她说的话,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在白炽灯下炸开——“会□□烧伤…输精管损伤…自然生育几率不足10%…”她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铁锈味。
生理盐水触碰伤口的瞬间,白槿陶全身肌肉绷紧如铁,大腿上的静脉血管狰狞地突起。消毒棉碰触到最新鲜的那处伤口时,白槿陶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的脚趾蜷缩,小腿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指甲在床单上抓出五道长长的褶皱。但他死死咬住下唇,连一声闷哼都没泄露。只有床头监护仪突然飙升的心率数值暴露了真实的痛苦程度。
“疼就喊出来…”寒紫兰的指尖在发抖,棉签不敢用力。
白槿陶摇摇头,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继续。”
当清理到右侧□□附近最深的烙印时,寒紫兰的手突然僵住——创面中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边缘有黄色脓液渗出。医生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如果这个位置感染,很可能要切除…”
一滴泪砸在白色床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白槿陶突然移开手臂,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通红的眼眶。
“感染了?”他问,声音异常平静。
寒紫兰慌忙摇头,用袖子抹了把脸:“是汗水…马上就好。”
白槿陶却抬起颤抖的手,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么丑的伤……吓到你了吧?”
药膏在指尖融化成透明的薄膜,寒紫兰以羽毛般的力度将它敷在伤口上。她想起两个月前,这具身体还充满活力地将她抵在墙上亲吻,想起他带着薄茧的手掌探入她衣摆时的温度。而现在……
寒紫兰的指尖在狰狞的伤痕上停留,突然明白了这是怎样的酷刑——郝利故意挑选最能摧毁男性尊严的地方下手,不仅要□□痛苦,更要精神羞辱。她的眼泪混着药膏,在伤口上晕开淡淡的水痕。
“值得吗?”她声音支离破碎,“为了我…”
白槿陶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擦过她颤抖的唇角:“为你,值得!”
最后的敷料覆盖完毕时,两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寒紫兰摘下手套,发现掌心有四个深深的月牙形掐痕。白槿陶试图拉上病号服,却被她按住手腕。
“等一下。”她俯身,嘴唇轻轻碰触了他缠满绷带的腹部,“我只要你活着。”
白槿陶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消毒水、药膏和眼泪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湿润的唇角,又移到耳垂,最后埋在她颈窝处深吸一口气:“足够了。”
小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兰姐!亚亚姐说——”她猛地刹住脚步,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在蒸桑拿吗?”
白槿陶迅速把脸完全埋进被子里,刚刚在小丽进来的瞬间寒紫兰赶紧离开他的怀抱,他的脸突然就红了,寒紫兰的脸也变得通红。寒紫兰手忙脚乱地收拾药膏,差点碰翻托盘:“换、换药而已!”
小丽看着床头柜上那只药膏,又看看两人红得异常的耳根,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她拖长音调,“那我待会儿再来?”
“不用!”“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白槿陶从被沿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寒紫兰则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小丽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识相地后退:“我还是先去帮你们买点…冰镇饮料?”说完就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关紧了门。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被子里传出白槿陶闷闷的声音:“…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把枕头递给我…我想闷死自己。”
寒紫兰忍不住笑出声,她扯了扯被子:“出来吧,憋坏了,护士又要给我加工作。”
白槿陶慢慢露出脸来,头发乱蓬蓬的,但眼神已经不慌乱了。寒紫兰伸手帮他整理弄歪的衣领时,他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我…爱你。”这次他说得很认真,指尖在她脉搏处轻轻一按,像是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寒紫兰望着他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刚才的尴尬都不算什么了。她反手用指尖在他手心画了个笑脸:“下次还敢乱受伤吗?”
白槿陶笑着摇头,阳光透过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晨三点零七分,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白槿陶睁开眼睛,确认临床的寒紫兰已经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他缓慢地、一寸寸地掀开被子,像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右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时,他的指尖抖得几乎拿不稳。病号服裤子褪到膝盖的过程好像持续了一个世纪,每一次布料摩擦都让他的呼吸停滞。当冰冷的镜面终于对准大腿内侧时,白槿陶猛地咬住了左手手腕。
三枚烙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上方那个结着黑紫色的痂,像只腐烂的眼睛;中间那个渗着淡黄色的液体,把纱布黏在绽开的皮肉上;最靠近根部的烙印边缘已经发灰,中央凹陷处积着一汪脓血。
他抖着手拧开碘附瓶盖,棉签刚碰到伤口就弯折了。第二根棉签蘸了太多药水,滴落在伤口上,他的小腿肌肉剧烈抽搐,踢到了床栏。闷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像声枪响,白槿陶僵住身体,看向寒紫兰的方向——她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第三次尝试时,他改用镊子夹着棉球。当酒精触碰到暴露的神经末梢时,镜子里的脸瞬间扭曲。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得不停下来用袖子粗暴地擦脸。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右手腕上留置针周围的皮肤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泛青。
最痛苦的时刻来了。他想确认那个最隐秘的功能是否还存在。他闭上眼睛,右手颤抖着向下探去,却在半路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截住。
寒紫兰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跪在病床边,双手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月光照在她潮湿的睫毛上,像落满星子的蛛网。她没有看他的伤口,只是固执地盯着他手腕上新鲜的牙印。
“明天…”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掠过的夜风,“我帮你跟医生要支更好的药膏。”
白槿陶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寒紫兰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渗透病号服,但她假装那只是夜露。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直到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