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翳恭恭敬敬地向因果卷行了一礼:
“敢问天庭学府,所谓“仙人”,是指哪位?”
因果卷上的墨迹缓缓浮现,连点成句:
“曾经的天字揽富济贫屋执笔,现上天庭归真仙人,李轻飏。”
“几日前他曾请命回到人间天字揽富济贫屋,随即便无音信。”
写罢,字迹化作一缕轻烟,散开无踪,卷面重归一片纯白。
陆景翳看着画卷,怔在原地。
“师父,难道你认识归真仙人?”
赵知欢问。
“李轻飏,谁不认识?年少成名,从学徒到执笔,都在最辉煌的天字揽富济贫屋任职。天字揽富济贫屋,就坐落在江口断崖村,是水源入海,万物有灵之地。成执笔不久就飞升成神了。”
“你们谁更厉害?”
陆景翳转身坐下,拿起案几上的酒壶,对赵知欢缓缓说道:
“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我们曾经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为什么是曾经的好友?后来呢?”
赵知欢不解道。
“我们在上天庭学府同窗时是好友,可成执笔后人家在天字号忙得脚不沾地,我在这地字号线的闲得浑水摸鱼,还能说什么话呢。后来他飞升成神,我们交集就更少了。”
陆景翳喝了一口酒,说道。
“说不定他想和你说话呢,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身份高低贵贱而疏远的。师父,快别喝酒了,既然你们曾经是朋友,你可知道这个任务的意思?”
陆景翳手里的酒壶被赵知欢轻易夺去。
他想了想,摇摇头,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他可有什么喜欢的女子,想要娶她为妻?”
赵知欢想到因果卷上提到的”喜酒“二字,问道。
“曾经有。”
陆景翳略一沉思,然后对赵知欢轻笑一声,回忆起了少年往事。
“说起来,这还是一段佳话。”
话说天字号揽富济贫屋执笔,后来的归真仙人李轻飏,和陆景翳一般少年成名。
十八岁第一次历练时便接到了一桩大任务——回到前朝合和庙里保护正在上香的,被术士回溯谋杀的尚书沈大人。
虽然上天庭的规定,穿越到过去的执笔或是学徒,都不能干涉他人命运,但李轻飏于心不忍,还是大展神威从歹人手里救下了那本会殒命当场的尚书千金。
少年才子,闺阁小姐,竟是在合和庙前一见钟情。
因为只能在过去的世界停留一日,李轻飏与尚书千金沈舟遥约定来日再见后匆匆离开。
然而李轻飏却因为能力出众,步步高升,飞升成神。重重职责、层层戒律,自此将他与旧日人间彻底隔开,没能再回到过去与沈舟遥再会。
“那后来呢?后来那沈家小姐怎么样了?”
赵知欢连忙追问。
“听说沈家小姐不愿嫁与旁人,二十八岁时病逝了。”
“啊……”
骤然听到这结局,赵知欢怔住了。原以为是一段美谈,没想到竟是如此唏嘘。
要一早知道结局,赵知欢断然不会追问。
“那我想,归真仙人肯定不会与旁人喝上喜酒,除非……”
“回到过去——求取沈舟遥!”
陆景翳与赵知欢异口同声道!
李轻飏忽然请命回到揽富济贫屋时,竟是为了回到过去与钦慕之人相见?!
可随即,二人便摇摇头。
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荒谬。
且不说这归真仙人李轻飏素有恪尽职守的美名,怎会做出这样有违天道的事情?便是回到过去,也只能冒着失忆身死的风险停留百日,放弃百年来的修为与长生,有何意义?
“现在还无法知道全貌,也或许是执行任务中出了意外不得已而停留。只能到了地方,再探查清楚了。”
陆景翳沉吟片刻,起身,召出天工笔,闭眼感应。
这一次,他几笔勾勒出的竟是一座悬崖峭壁,崖底宽阔码头静卧。
一靠岸帆船,三五浪花,无数宾客。
赵知欢惊呼,因为她逐渐听见了宾客们喝彩的声音,而原本水墨色的码头上也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红色的绣球。
一桌桌宴席摆在码头上。
这竟是一个露天席地的婚礼现场!
事不宜迟,陆景翳拉住赵知欢,走进了因果卷。
“今日这桩姻缘,真乃天定良配!”
”这李大夫和沈姑娘真乃才子佳人!”
一登上这大码头,陆景翳和赵知欢猝不及防听见船上一桌桌人嘈杂的声音。
“哎,你们是我们断崖村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快快快,来者是客,坐下喝杯喜酒!别挡新人的道哟!”
说着,一位村里的老伯连忙拉着二人在空位上坐下。
“我们是新搬来的,听说这里今晚能讨杯喜酒喝,便来凑个热闹。”
陆景翳朝老伯拱手,熟练的应付道。
“你们俩,也是夫妻咯?这么年少的夫妻,和那新郎新娘一样嘞!”
“阿伯,你可知,今晚是谁与谁成婚?”
赵知欢岔开了村民的八卦。
“是我们村的李大夫,和那尚书府的千金沈小姐!”
看来是来对地方没错了。
“阿伯,这‘李大夫’,是何时来到你们村的?”
这神仙在凡间停留,伪装出一个大夫的身份太过容易。只是不知这归真仙人“李大夫”,在这断崖村停留多少时日了。
“这李大夫,是三个多月前携沈小姐来到我们村的,说起来啊,这二人那可真是菩萨心肠,自打李大夫来到我们江口断崖村,每日不收分文为这里的村民询病医治,而那沈小姐来之后,则帮忙采摘草药。”
“说起来这沈小姐也是命苦,分明是官家的小姐,却……罢了罢了,今日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幸好嫁给了咱们李大夫,以后的日子也不愁啦!说起来啊,算上今日,应该正是他们来断崖村的第一百日呢,是吉利的好日子啊!”
陆景翳与赵知欢对视一眼。
停留百日,便是神仙,也会魂飞魄散!
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他们必须立刻找到李轻飏,说明情况,将他带回。否则即便成婚 ,再过几个时辰,那沈家小姐便要看着李轻飏在她面前仙逝了。
“他们为何在这码头上成婚?我听说,一般成婚都在新郎官府上呢。”
赵知欢好奇问道。
“嗨,年轻人,这你可就不懂了吧!这是咱们江口断崖村的习俗。”
“你可看见这断崖?我们江口断崖村,正得名于此。”
赵知欢与陆景翳随老伯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面朝江水的一面极为陡峭,可谓是悬崖峭壁。
“此崖,上接天命,下承人间。”
“断崖之上,那可是天字号揽富济贫屋。这江口断崖村,还有这座大码头,在其之下,是被其庇护的福地。”
那山崖之上,确是一座大大的揽富济贫屋,金瓦飞檐,雕梁画栋,宛若天宫降世,与陆景翳那隐于市的屋子毫不相同。
“这里邻接江口,所以我们断崖村的人们,以打鱼为生,生在水上,长在水上,成婚,自然也在水上。”
“我们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在这座码头举行婚礼,表达生生世世相守的意思。”
原来如此,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还是陆景翳与赵知欢第一次知道有此番成婚的习俗。
正说着,一行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从远处走来。
“一拜天地!”
只听礼官高声唱道。
远远第,二人看见新郎官下马,从轿子里牵出新娘,来到码头之上。
那身穿红色布衣的新郎官,想来便是李轻飏了,他一袭大红喜服,袖口绣着金丝祥云,鬓发高束,簪一支木簪,却难掩清贵英气;旁边以扇遮脸的新娘,一身红裳,乌发如瀑,仅以珠花半挽,垂下一缕绛红流苏,轻轻拂过唇角。
新郎与新娘行至码头,朝断崖的方向一拜。
“这人间的礼服也太漂亮吧!”
赵知欢第一次见人间的婚礼,不由感叹道。
“还有更好看的呢。”
陆景翳喝着桌上的喜酒,说道。
其实这二人穿的礼服按人间的习俗来说,算是非常朴素的了,远没有陆景翳平日里偶然见到的繁复。
“二拜高堂!”
“诸位” ,说话的正是李轻飏,“我们二人来到此地,全因缘分使然,过去百日,拜各位收留照顾。”
说罢,新人便朝这码头的诸多村民们一拜。
村民们也纷纷回他们二人一礼。
“夫妻对拜!”
只见这对新人朝向对方,然而新娘却似乎体力不支,即将晕倒,被李轻飏双手扶住,艰难地完成了最后的行礼。
“好!!!”
“礼成!!!”
在宾客的欢呼声中,李轻飏扶住新娘。
“各位,今日我二人便借这婚礼之际,向大家宣布,我与夫人已决定,今乘船离开,云游四海。此番一别,前路未卜,愿他日再会之时,仍共杯中酒。”
说罢,双双又朝大家行一礼,便登上了不知在岸边停靠了多久的船只。
木船不大,船头挂着红色绣球,中央的船舱雕花精美。
只见李轻飏将夫人扶近船舱,便着手开始解开连接着码头与船只的绳索。
“哎,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离开我们村了。”
“年轻人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村民们或赞同或惋惜,却都一边同李轻飏话别,一边帮忙解开那束缚着船只的绳索,也算尊重二人的选择。
“待会儿,我们当真还要带归真仙人回去?你将如何劝他?”
赵知欢看了半天,觉得这李轻飏仙人与沈小姐,两情相悦,十分恩爱。这才刚成婚,如果告诉他们实情,李轻飏必须离去,他们未必能够接受。
可是陆景翳无论出于要完成任务飞升成神,还是免其同窗好友身死,都没有停下的理由。
他拿过桌上的红纸,手沾酒水,画下两张隐身符。
“如实相告,劝他回去。”
说罢,陆景翳又拿起桌上一杯喜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拿起另一杯,递给赵知欢。
“来都来了,你也喝一杯喜酒罢!这可是上天庭学府尝不到的味道。”
别说酒了,上天庭便是连一口正常的吃食都没有。
赵知欢接过那一小杯喜酒,闻上去竟是极香,一口下去,酒意柔中带辣,像火一样划过喉咙,却意外地回甘。
不知为何,明明从未喝过酒,却感觉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