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先生与黑脸猫 第3章 私密连线

徐余洧进入游戏后，在医院的急诊室触发新手引导任务，反复进行了三次。

他的电脑屏幕，一侧是游戏画面，一侧是开着专业监控工具，能实时观察内存占用和网络请求数据。

急诊室有一份简尔的病历，他翻了几页大致看一下，记住了一些关键性的内容。

姓名：简尔

病历号：742-013

入院日期：2013-09-31

诊断：边缘型人格障碍，伴抑郁发作；急性应激反应。

9月31日入院当天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拒绝谈及舞台搭档的细节。

10月10日查房时发现患者正用一枚隐藏的金属片划割左前臂，米隆医生阻止时，刀片误伤了他。

10月16日患者情绪显著平稳，主动进食早餐。

10月17日患者挣扎，拒绝进食。

10月28日患者因目睹医生与病患交流，用刀片划伤自己腹部，并刺向医生右前臂，离真正康复还很长远。

他回忆着剧情，来到143病房号。

徐余洧不太关心匹配到的队友是谁。但为了验证bug是否修净，还得等第一轮结束。对于初玩联机模式的玩家来说，新手引导任务需过一轮才能检验是否彻底根除，过程伴随的一系列问题都是要记录下来的。

与玩家的互动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徐余洧对保持角色形象很在行，他操作着米隆医生。推开铁门时，就看到这副有些诡异的场景——

朱莉安身体前倾，正粗鲁地扯起简尔的衣摆，而本人却安静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沉吟。

为了制止这种不雅行为发生，徐余洧发了一句轻微的调侃。

朱莉安停下动作，简尔的观察对象转移到自己身上。

米隆走到简尔面前，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罐。

米隆微笑：“简尔，今天有按时服药吗？”

简尔沉默了两秒，说：“忘了。”

米隆自然地拿起病历夹，但没有打开，擦了一下洇湿的一角。

“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做噩梦？现在感觉怎么样？”

米隆的语气很平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人的眼睛，像是在捕捉一丝波动。

简尔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米隆：“如果给自己的情绪打分，你会打几分？”

简尔还是面无表情：“我能不打分吗。”

米隆医生依然保持微笑，他俯下身，拉近了物理距离，“和我聊天的时候，这个分数会不会……稍微高一点？”

简尔：“。”

“好吧。”米隆医生轻叹了口气，他继续道：“如果医院安排另一位医生照顾你，你会愿意把心里话告诉他吗？”说完，米隆医生的手微不可察地攥了下病历夹。

游戏中的角色会对玩家的对话进行高度拟真的反应，也就是说，角色的所有行为与对话都源于自身的真实投射。

为了测试出这套反应系统是否会出现言行不一或逻辑崩塌的现象，徐余洧不断抛出各种问题，冷静地观察角色的反馈。

简尔带点怨气看着他，别过头：“我不需要。”

米隆站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显示两点10分，他的左手轻搭在简尔的肩上：“简尔，你三天前划伤了自己的腹部，现在我需要带你去急诊室换药，并检查伤口是否有感染迹象，这是必要的医疗程序。”

他看向朱莉安，语气礼貌但不容置疑：“朱莉安小姐，探视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或者……你可以选择跟来看看，但请保持安静，不要干扰治疗。”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朱莉安，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后看向简尔，说：“你不介意我去看吧？”

简尔：“随便你。”

朱莉安：“……噢。”

米隆医生伸出左手掌心：“你的身体行走不便，为了尽量避免牵扯到伤口，扶着我走会好一点。”

简尔沉默半响，没多言，手轻轻搭在他手上。

米隆医生搀扶着病人，朱莉安跟在他们后头，走过长长的走廊。

米隆医生开玩笑道：“你今天的话很少，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简尔没好气说：“……没有。”

米隆医生：“是不想说吗？”

简尔： “没什么好说的。”

米隆医生心平气和道：“简尔，你今天有点反常。”

简尔：“谢谢。”

米隆医生：“。”

米隆先生走进急诊室，目光掠过墙上的日历。旁边的简尔冷嗖嗖看着他，米隆医生笑了笑，一边扶着简尔，一边顺手将台面上几份旧的病历收回诊疗车。

NPC护士拦住要进来的朱莉安，说：“家属需要在外面等一会。”

朱莉安：“……说好的可以跟过来看看的呢？”

米隆医生微笑：“抱歉，我没说过能进里面。”

朱莉安：“……”

在两人谈话期间，简尔看了一眼日历，显示2013年10月31日。他收回目光，指尖不经意间扫过诊疗车的旧病历上。

随后，护士熟练地将简尔引到隔帘后的诊疗床上，进行信息核对，测体温，血压，一系列基础检查。

“生命体征正常。”护士报告道。

“好。”米隆医生戴上手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左手小心翼翼地揭开覆盖在腹部伤口的旧纱布。

他凑近检查伤口，隔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嘶——”简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发出低低的呻吟。

“疼么？”米隆医生低声道。

简尔：“有点。”

米隆医生：“跟心理难受程度比起来，哪个更疼？”

简尔：“……不好说。”

米隆医生：“是不是比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要好受一点？”

简尔：“……”

米隆医生不太适应左手拿东西，他右手僵硬地取出棉签，极为缓慢地蘸取碘伏。

“用不用我帮忙？”旁边的护士说。

“不用。”米隆医生轻握棉签，在伤口中心画圈清洁。

简尔下意识抓紧床单，眼神空白了一瞬，一只手抓上了米隆医生的左手。

米隆医生的食指那里贴着一张创可贴。

米隆医生忧心忡忡地看他：“怎么了么？”

简尔摇头，看样子不想回答。

清洁完后，米隆医生用新的纱布重新覆盖伤口，并用胶带固定住。

米隆医生转过身，将沾有血迹的旧纱布，棉签扔到黄色垃圾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那里的伤口其实早已愈合了。

米隆医生的思绪放空了很久。

“医生！”护士的惊叫声冲破耳膜。

诊疗车在地上发出轱辘声。米隆医生猛地回头，就见简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急诊室门口，手里紧紧握着黑色病历夹，眼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乖巧，只剩一双冷淡疏离的眼睛，正警惕地看着他。

米隆医生皱眉，斥呵道：“简尔！你刚上了药，还不能这么快出去。”

简尔冷酷地“呵”了声，扶着外边的墙，转头就走。

“……”

米隆医生刚想追出去。

然而，脚还没跨出一步，整个急诊室的场景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护士还定格在惊恐的表情。

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三人耳边同时响起：

【第一轮“角色互动”阶段结束。】

【一分钟后将进行“私密连线”。】

徐余洧对胜负没什么兴趣，他的目的就是要确保游戏是否正确进行，不过……

那位病人玩家的对话语言有点熟悉，再联想到ID名和前几天声优选拔的事，令他产生了一种有点荒谬的想法。

一分钟后，私密连线顺序依次分为医生，病人，家属。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徐余洧主动连线了病人简尔，ID名ChiYan。

滴滴嘟嘟两秒后，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这么快就迫不及待想拉拢我？”对方语气讥讽：“我知道你是个异类，别装了。”

徐余洧搭在鼠标上的食指摩挲了下，很轻地笑了声。

“嗯，”他应道，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这么快就发现了。”

迟砚的心一滞，握着手机的双手僵住。

这个声音......

他脑中晃过一个模糊又高挑的身影——

修长的手指轻搭住登记表，圆珠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曲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衣领，说：“最上面的扣子没扣，还有——”他眼角下弯，“你领带歪了，扣两分。”

“……”

一时间所有的冷嘲热讽全都收回肚子里，只剩下自己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他紧张地舔了舔下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播间。

【怎么突然不说话。】

【什么玩意？我卡了？】

【怎么没声音？？？】

“怎么发现我是异类的？”徐余洧在一片沉默中划开了口子。

迟砚回想了一下，言简意赅：“创可贴，纂改的病历。”

“虽然你猜对了，但是现在似乎你的异类风险更大。”

迟砚：“？”

徐余洧笑了，说：“刺伤医生的右臂，毁掉伴侣的礼物，伤害自己的搭档。”

迟砚：“......我知道，但是只要用逻辑说服就没问题了。”

徐余洧：“你打算怎么用逻辑说服？”

迟砚：“......等会你就知道了，我懒得解释。”

私密连线只有一分半钟，结束后，轮到迟砚，但他不打算跟家属连线，直接点了取消连线的机会，他认为有点费口舌，想在集中会议的时候再一起说。

三人连线结束后。

【现在进行第三阶段“集中会议”，限时8分钟。】

【每人有2分钟的时间进行陈述环节，最后两分钟三人互相讨论。】

米隆医生的称呼图标亮了一下，两分钟开始倒计时。

徐余洧说：“我更倾向于简尔是异类，病历上显示，他是一个重度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伴随着抑郁发作，急性应激反应。”

“在舞台上，他是完美的演员，但私底下却无法维系一个稳定的自我，依赖粉丝的爱慕，又恐惧失去，从而对伴侣或医生产生极强的控制欲，对被抛弃有着很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很强烈，以至于他会采用一切手段，包括伤害来维系一段关系。”

“他的病房里有一朵剪碎的假花，代表着他与朱莉安已经被彻底毁灭的信任。”

迟砚：“......”

轮到病人简尔。

迟砚：“你的表述虽然完美，但没有强有力的逻辑支撑。”

“在病历的报告上显示，米隆医生每天对这个病人的急诊时间定在2点，但今天却晚了几分钟，米隆医生篡改了病历的内容，因为有一页墨水晕开的痕迹，你来的时候顺手擦了一下。”

“米隆医生左手食指贴着一张创可贴，触碰到对方的东西会触发回忆，我看到的记忆里，是简尔在拿着金属刀片准备自残时，被米隆医生发现后，上前制止，简尔因为挣扎而误伤到他的手，简尔给他贴了一张创可贴。”

“明明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米隆医生的伤口早就愈合了，但没有撕下来，这很奇怪，这代表着米隆医生内心对病患有着一定的占有欲。”

“在进入急诊室的时候，日历显示10月31日，创可贴是在10月10日发生的事，所以在11日到16日这几天，病历上显示，简尔表现得非常积极配合医生，因为他不想让医生受到伤害，但17号的状态却记录得很异常，简尔表现出强烈的反抗，这短短的一天缺少能解释他有这个表现的理由。”

“米隆医生的内心也许并不想让简尔真正的康复。”

轮到家属朱莉安。

小罗发出粗哑的男音：“说真的啊，整个互动我几乎没什么参与感，不过那个塑料花梗，沾有一点血，所以回忆到了简尔自残的一些片段，但有一个情节是简尔在一天深夜反复用旧手机拨打医生的电话，感觉有点奇怪。”

“我很懵啊，你们表述的都挺有逻辑的，但止不定谁在里面撒谎，目前来看简尔问题比较多，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医生我暂时没发现他奇怪的地方，等会再交流看看吧。”

【现在进行两分钟互相交流环节。】

迟砚靠着椅背：“异类是医生，爱信不信。”

徐余洧：“创可贴证据有点牵强，病患的症状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很难控制，并不会因为医生受伤而突然改变。”

小罗：“我也挺认同医生玩家说的，创可贴说不定可能只是一个干扰呢？而且病人玩家证据描述的有点……过于阴森，整个互动里，我只看到病人配合度很低，看上去像有所隐患一样……”

迟砚：“……你们的想象力真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