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午后,弥漫着潮湿衣物与廉价食用油混合的气味。阳光被密集的违章建筑切割成碎片,洒在狭窄、坑洼的巷道里。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林深和顾烟停在了一栋墙皮剥落的旧楼前。
地址指向一个位于一楼的单元,窗户被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门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门锁锈迹斑斑,显然已久无人居。
“我们来晚了?”顾烟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希望落空的空虚感攫住了她。
林深没有回答,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框边缘和锁孔。她戴上一副随身携带的轻薄手套。
“锁孔有近期被非专业工具粗暴撬动过的痕迹。”她低声道,声音冷静,“灰尘被蹭掉了一小块,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顾烟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人……”
“嗯。”林深的目光转向隔壁单元门口,一位正在摘菜的老太太正警惕地打量着她们这两个生面孔。林深迅速摘下手套,换上一副温和而略带焦急的神情走过去。
“阿姨,请问一下,住隔壁的陈伯是搬走了吗?我们是他远房亲戚,好不容易找过来的。”林深的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
老太太打量了她们几眼,或许是看两人不像坏人,才叹了口气:“老陈啊?早搬走咯!就上个月中的事儿,走得特别急。”
“搬走前……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林深语气温和地引导。
老太太皱起眉头回想:“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儿怪。那阵子他就有点心神不宁,好像怕什么东西似的。对,就在搬走前两三天吧,我瞅见他大晚上的,在楼后头那个空地上烧东西,鬼鬼祟祟的。”
“烧东西?”顾烟的心提了起来,和林深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啊,黑灯瞎火的,烧一堆纸啊破画什么的,火光照得他脸阴森森的。”老太太压低声音,带着点忌讳,“我还纳闷呢,收拾东西也不用这么急吼吼地烧掉吧?跟要销毁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一样……结果没两天,他人就真没了影儿。”“烧东西?”林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是啊,一堆破纸烂画什么的。”老太太朝楼后一小块杂草丛生的空地努努嘴,“就那儿。”
谢过老太太,两人立刻绕到楼后。那片空地上只有一些垃圾和枯草。林深蹲下身,仔细拨开草丛和浮土,顾烟也在一旁帮忙寻找。
突然,顾烟的指尖触到了一片硬硬的、略带韧性的东西。她小心地挖出来,那是一角未被完全烧毁的画布残片,边缘焦黑,但残留的部分依稀能看到厚重的油彩痕迹——是一种沉郁的钴蓝色。
“林医生,你看这个!”
林深接过那片残片,仔细查看。画布的背面,似乎用极硬的笔写下了一个模糊的数字或字母,一半已被炭化,难以辨认。但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这角画布的材质和颜料的质感,与她记忆中母亲作画时使用的材料极为相似。苏晚晴偏爱一种特定产地的亚麻画布和手工研磨的矿物颜料,其独特的纹理和发色,林深至今仍有印象。
“这画布……”林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顾烟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情緖,“是我母亲习惯用的那种。她偏爱这种亚麻的质感,和这种需要手工研磨才能得到的蓝色……”
阳光透过破败的楼宇缝隙,斜照在林深侧脸上。她凝视着残片,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进去,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悲伤与怀念,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顾烟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伸手抚平林深微蹙的眉心,想要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这份冲动如此汹涌,让她几乎要忘记呼吸。她终于明确地意识到,她对林深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依赖和感激,掺杂了清晰无误的心疼和一种想要靠近、想要温暖她的渴望。
“我们得找到陈伯。”林深再抬起头时,眼中的脆弱已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但那决绝之中,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顾烟的信任和依赖,“他烧掉的东西里,很可能有我妈留下的画。那不仅是线索,更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我明白。”顾烟轻声回应,语气无比坚定。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没有触碰林深,只是轻轻覆在了那片画布残片上,指尖与林深的指尖仅毫厘之遥,传递着无声而滚烫的支持,“我们一起找。” 这个“我们”,她说得格外用力。
林深的手机震动,老傅的信息带来了更复杂的局面:齿轮关联精密装置,画廊委托人背景复杂。但此刻,顾烟发现,那些远方的威胁似乎不再那么可怕,因为近在咫尺的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们离开城中村,走在被夕阳拉长身影的巷弄里。沉默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并肩的静谧。顾烟偷偷侧目,看着金色的余晖为林深清冷的轮廓勾勒出温暖的光边,心跳莫名加速。这一刻,没有噩梦,没有追杀,只有她们两个人,走在一条普通的旧巷里,却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岁月静好”的错觉。
“刚才……”林深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波澜,“我失态了。”
顾烟摇摇头,停下脚步,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温柔而坚定:“没有。那样的你……更真实,也让我觉得,离你更近了一些。”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脸颊微微发烫。
林深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怔了一下。她看着顾烟被夕阳映照得格外柔和的脸庞,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暖意,一种久违的、被温暖包裹的感觉悄然漫上心头,融化着坚冰。她没有回避顾烟的目光,反而极轻、极快地弯了一下嘴角,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却像春风拂过冰面,带来一道细微的裂痕。
“走吧。”林深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急切地拉扯手腕,而是轻轻扶了一下顾烟的手肘,引导她避开地上的一个水洼。这是一个短暂、自然却充满保护意味的触碰。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烟心里炸开了一小朵甜蜜的烟花。她低下头,掩饰住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感觉连周遭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