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7月4日,民国二十年,农历辛未年六月初七,永福镇,神女堂。
清晨,薄雾未散。阿花打着哈欠拉开神女堂吱呀作响的木门,正准备洒扫,一个黑影裹挟着风声“噗通”一声重重摔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哎呦!”阿花吓得一哆嗦,定睛看去,竟是个昏迷的女子。她小心翼翼地凑近,见那女子手指微动,连忙蹲下身将人翻过来——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
“哇!天上掉下来一个仙女?!”阿花惊得叫出声,扭头朝屋里大喊,“君姐!君姐!你快出来看啊!”
“大清早的,嚎什么丧!”祁碧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她趿拉着鞋走出来,睡眼惺忪,待看清门口趴着个人,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哎呦我的老天爷!哪来的死人躺这儿!晦气晦气!”
“没死没死,君姐!她刚才还动了呢!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阿花急忙辩解。
“胡说八道!大活人能从天上掉下来?准是惹了什么麻烦的!快,趁这会儿没人看见,赶紧弄走!挡在门口,待会儿乡亲们来了,还做不做生意?生意黄了,咱俩喝西北风去?”祁碧君一脸嫌恶,只想撇清关系。
阿花心有不忍,拉住祁碧君的胳膊哀求:“君姐,你看她多漂亮一个姑娘,孤零零躺在大街上,万一遇到坏人……你当初不也是好心才收留我的吗?咱们先把她抬进去,等她醒了问清楚,说不定是跟家人走散了……”
“唉!你这丫头就是心软!”祁碧君被磨得没法,最终妥协,“行行行!抬进去!可说好了啊,人一醒,问清楚就让她走,咱这可不是收容所!”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女子抬向后院厢房。祁碧君累得气喘吁吁:“看着挺瘦,怎么死沉死沉的!”
安置好女子,阿花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越看越惊奇:“君姐,你看她……跟前厅供的那尊神女像,是不是特别像?”
祁碧君闻言也凑近细看,不由得一愣:“嘶……你还别说,这眉眼……真有点神似!”
“说不定,这就是咱神女堂的缘分呢!”阿花欣喜道。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少瞎想!”祁碧君摆摆手,“你在这儿守着,等她醒了叫我。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前头张罗!”说罢,匆匆往前厅去了。
阿花独自守在床边,望着女子精致如画的容颜,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好看……莫不是……真是神女下凡了?”
前厅,祁碧君麻利地给供奉的神女石像上了三炷香,虔诚地拜了拜。转身便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明黄道袍,将一沓事先画好的黄符码放整齐,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准备迎接即将涌来的香客——今天是神女诞,正是“开张”的好日子。
“不……不要!老十——!”昏迷中的梁千凝猛地被噩梦惊醒,霍然坐起,胸口剧烈起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很近、充满好奇的脸,她本能地警觉后退:“你是谁?!”
“呀!你醒啦!”阿花见她醒来,喜笑颜开,“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你早上不知怎么从天上掉到我们门口,是我和君姐把你抬进来的。”
“抬进来?”梁千凝心下一惊,立刻摸索身上——折扇、移形符、符纸袋……还好,一样未少!她强压下惊魂未定的心悸,快速打量眼前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粗布袄裤的淳朴少女,急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哪一年?今天是几月初几?”
阿花以为她摔糊涂了,连忙回答:“这里是永福镇的神女堂。今年是民国二十年,今天是六月初七。”
“民国二十年……辛未年……六月初七!”梁千凝脑中飞快计算,脸色瞬间煞白——1931年!距离白泽图丢失仅有月余!而东洛山远在隋康城……时间紧迫!巨大的焦虑让她头痛欲裂,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额头。
“哎呀!你别急!刚醒可不能乱动!”阿花连忙扶她靠好,她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先喝口水缓缓。”
梁千凝接过粗瓷碗,温热的清水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翻腾的心绪,低声道:“多谢。”
“小事儿!”阿花放回碗,好奇地问,“我叫阿花,姑娘你贵姓啊?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是打哪儿来的?”
“我姓梁,北方人。”梁千凝简短回答,心思早已飞向远方。
“那我就叫你梁姑娘啦!”阿花爽朗一笑,随即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昏着的时候,一直在喊‘老十’,‘老十’的……‘老十’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他是……”梁千凝心口骤然一痛,那个名字仿佛带着倒刺。老十,你在哪里?是否安然?她眼眶瞬间湿润,强忍着没有落下。
阿花见状,立刻意识到触及了伤心事,懊悔地拍拍嘴:“瞧我这嘴!对不住对不住!梁姑娘,今天是神女诞,外面可热闹了,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热闹热闹兴许就好了?”
“神女诞?”梁千凝第一次听说。
阿花热情地解释:“是咱们这儿的大日子!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神女为救黎民百姓牺牲了,后来有位将军感念她,就建了这神女堂,还雕了神女像,百姓们年年都来祭拜,感念恩德,这就成了‘神女诞’!”
两人走到前厅门口,只见里面人头攒动。
祁碧君正站在神像旁,高举着一沓黄符,声情并茂地对挤满堂屋的乡亲们宣讲:“……神女慈悲,感念大家诚心,昨夜托梦赐下灵符!七七四十九道,只赠有缘人!保佑家宅平安、祛病消灾!大家也知道,这符纸朱砂,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所以嘛……意思意思,一块大洋一道!心诚则灵啊!”
“我要一道!”“给我留一道!”“君姐,钱在这儿!”一听只有四十九道,人群顿时沸腾,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铜板银元叮当作响。
祁碧君收钱收到手软,眼睛都快笑没了。
梁千凝站在门边冷眼看着这“神女托梦”的把戏,只想尽快打听去隋康城的路线。阿花指着人群中心的祁碧君:“诺,那就是君姐!”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灰色东瀛和服、腰间佩刀、面容冷硬的男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喧闹的人群,用生硬的汉语喝道:“谁!是这里!主事的?!”
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刚才还争先恐后的乡亲们如同受惊的鸟雀,纷纷退避到角落。
祁碧君心头一跳,但仗着人多,强作镇定挺起胸膛:“我……我就是!你有何贵干?”
那东瀛男人眼神一厉,二话不说,“锵啷”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刀尖直指祁碧君:“我要!向你挑战!”
“挑……挑战?!”祁碧君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只卖符!不……不接挑战!”
东瀛男人根本不理她的辩解,低喝一声。雪亮刀光带着破风声当头劈下!
“妈呀!”祁碧君尖叫着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躲过致命一击。那男人如跗骨之蛆,刀光如网,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将她逼入死角!
“君姐!”阿花吓得捂住了嘴。
“欺负手无寸铁的女人算什么本事!”一声清叱响起。梁千凝身影一闪,已挡在祁碧君身前!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骨精准地架住下劈的刀刃,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一股巧劲顺着扇面传递,竟将那武士刀震得脱手飞出!紧接着,梁千凝手腕一翻,一掌印在东瀛男人胸口!
“噔噔噔!”男人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震惊。
祁碧君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你……你是什么人?!”东瀛男人捂着发闷的胸口,惊怒交加。
梁千凝“啪”地合拢折扇,冷冷道:“看不惯你的人。”
“八嘎!”男人恼羞成怒,弃刀不用,挥起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梁千凝面门!
“君姐,你没事吧?”阿花赶紧扶起吓傻的祁碧君。
祁碧君惊魂未定,只见梁千凝身形灵动如蝶,侧身避过拳锋,顺势一个扫堂腿,“嘭”地一声将对手重重踹飞出去!
“噗!”东瀛男人摔倒在地,眼中凶光更盛。他猛地翻身跃起,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阴冷气息开始凝聚。
“旁门左道!”梁千凝冷哼一声,眼疾手快,抓起供桌上香炉里的一把香灰,手腕一抖,香灰如同烟雾般精准地扑向对方结印的双手!
“呃啊!”法术被破,男人闷哼一声,手臂仿佛被灼伤般剧痛。他怨毒地瞪了梁千凝一眼,咬牙撂下狠话:“你等着!”拾起地上的刀,狼狈地冲出了神女堂。
梁千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哎呀!姑娘!女侠!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你身手这么厉害!”祁碧君惊魂甫定,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凑到梁千凝身边。她眼珠一转,猛地转身对缩在角落的乡亲们高声喊:“大伙都看见了吧!神女显灵!下凡相助!打得那贼人屁滚尿流!这灵符,可是沾了神女仙气的啊!”
众人亲眼所见梁千凝与神女石像惊人相似的容貌和超凡的身手,对“神女下凡”之说顿时深信不疑,刚刚冷却的热情再次点燃,更加疯狂地涌向祁碧君抢购剩下的“仙符”。
祁碧君笑得见牙不见眼,符纸转眼售罄。她心满意足地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又凑到梁千凝身边,胁肩谄笑:“梁姑娘……你看,你跟我们神女堂多有缘呐!不如……多住几天?过几天镇上可热闹了!首富沈老爷的千金和镇长的公子留洋回来了,听说带回来不少稀罕的西洋玩意儿……”
梁千凝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我对沈小姐、镇长公子没兴趣,更没兴趣看什么西洋玩意。我有要事在身,必须立刻启程。”
“哦?去哪儿?”祁碧君不死心地问。
“隋康城。”梁千凝语气坚决。
“隋康城?!”祁碧君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那可在北方地界!离咱们这儿少说有两千多里地!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这……这太危险了!”
“两千多里?!”梁千凝心下一沉,时间更紧迫了!
祁碧君看她脸色更差,一把拉住她胳膊:“天大的事也得吃饭不是?人是铁,饭是钢!阿花!”她转头吩咐,“快去买菜!多买点好菜!给梁姑娘接风洗尘,压压惊!”
“哎!我这就去!”阿花脆生生应着,拎起菜篮子就往外跑。
祁碧君赶紧掏出几块大洋塞给她:“记得买点肉!再买一条鱼!”
十里外。一家僻静的旅馆内。
“藤本先生!属下无能!请责罚!”先前败退的东瀛男人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惶恐。
房间深处,一个身着深色和服、气质阴鸷的中年男人——藤本龙一,正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闻言,他冷眸微抬,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哦?永福镇……神女堂……竟有如此人物?”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啪嚓!”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白瓷茶杯竟被生生捏碎!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