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俞遥的心一惊,再朝方才那一隅望去,原来只是个穿蓝袍行走的宫中贵人。
她失笑,原来她也有老眼昏花的一天,但耳边的清脆鸟鸣,又将她的目光吸引了去。
一只玄色飞燕,绕梁盘旋,身形恰似一把剪子,掠过她触手可及的眉间,往明镜殿外飞去。
是他吗?孟春时节,那只燕子,是北归,朝大风山回家去的么?
俞遥的目光远眺着隐匿了那只玄鸟的夜色,赵钰见她不再起舞,笛声便渐渐地淡了。
“好!”
这一次的喝彩由赵铮开始,明镜殿中诸人亦纷纷喝道:“好!临王妃婚服舞剑,不愧是云中郡主,真是英姿飒爽啊!”
赵镕也不禁道:“是挺好看,好看……”
赵铮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容,这么多年,刘奇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明媚灿烂的笑,也随他笑了起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上而下,盘旋在大殿之中:“宁朝最快的箭,是从前靖安侯的箭。靖安侯骑射一流,刀剑亦快……”南宁王望着殿下席间一人道,“冠英伯,临王妃的剑,如何呀?”
冠英伯?俞遥猛然一颤,来时陆承恩不是说,冠英伯在京州养病,如今,竟也同在这片苍穹之下吗?
她笑意全无,正想看看这位冠英伯,究竟是怎样的衣冠禽兽。
只见席间有一人缓缓起身,朝殿堂高处行礼道:“臣以为,临王妃的剑,甚好。”
俞遥的目光流转至说话之人身上,满座皆陌生,这殿堂之上唯一的熟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君前无戏言,她知道,此刻面对的,终于是真正的冠英伯了。
徐岑的目光亦驻留于俞遥身上,仿佛有很多的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俞遥眼角的妆模糊了一小片,握紧了手中的木剑,径直往徐岑身上刺去。三年前的云州城下,不就是他的那支箭,于千军万马之中狠狠射入那只飞燕的胸膛么!
她恨不得以身为剑,刺入眼前那人的心脏,也让他尝一尝,一箭穿心的滋味。
徐岑方才咽下的酒倒回,流到了眼睛里,瞧着她手中飞来的剑,那剑好像在说:“原来……你不是陆承恩。”
他知道,身为北冥郡主,她一定痛恨斩杀过万千云中将士的南宁将军,他笑着,唇间轻吐出几个字,脚下竟一时没有站稳,踉跄着向后跌了一下:“你也不是银泠。”
银泠给过他寻犬出嫁的许诺,如今,牧羊犬正快活自由地在靖安侯府上奔跑,可临王妃和冠英伯,俞遥和徐岑之间,再没有可能了。
“阿遥!”赵铮喊道。俞遥手中的木剑终于在刺向徐岑心脏之前停了下来,摔在案上,席上滚烫的汤水溅了徐岑半身,他却好似无感无知无觉,浑不在意。
俞遥感激赵铮,将她心中的声音喊了出来,仿佛她手中的剑,便是为此而停的。
赵镕大惊失色道:“君上看她,她行刺冠英伯,果然有异心!”
赵瀛大声辩解道:“六哥,她手中拿的可是木剑!”
赵镕冷笑道:“木剑,也是可以杀人的!”
赵瀛叉着手道:“喏,既然如此,你杀一个我看看!”
白意小心翼翼地拉着赵瀛道:“公主,不可……”
赵镕无语道:“你……”
俞遥站在徐岑面前,一字一字道出此间众人对他的称谓:“冠英伯。”
“银……”徐岑低眉,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转向殿外的飘渺处,低声对她道,“临王妃的爱犬,臣已经找到,不日奉还府上。”
殿上,郑文贞瞧了一眼南宁王隐忍不发的神色,大约方才说了太长的话,眼下又努力藏着病气,对着徐岑席间一片狼藉,笑道:“临王妃此举,不知何意呀?”
赵铮大约也猜中,宁朝徐氏的声名,是云中人的心头之恨,俞遥大抵也是如此。他刚想张口辩白,徐岑便笑道:“想来,临王妃是在试臣,有没有替靖安侯说话的资格吧。”
“谢临王妃手下留情。临王妃的剑太快,臣躲不过,若是比剑,臣已经输了。”徐岑弯下腰,自一片狼藉间拾起木剑,用身后侍女递来的手帕擦拭干净,而后一手持剑柄,一手持剑身,双手呈于俞遥面前,“完璧,归……赵。”
最后一字,他缓缓说出。
俞遥接过徐岑的木剑,面色沉静,缓步朝殿前那袭红衣走去。殿上明镜高悬,果如其名,匾额上“千秋万世”那四个字,也实在刺眼。
俞遥不禁想,云中也好,南宁也罢,这世间,真的有千秋万世不息不灭之物么?
赵铮面北而拜:“君上恕罪,临王妃天性率真,殿前舞剑,只是贺岁,绝无他意。”
南宁王缓缓道:“知道了,孤乏了,这里,留给你们了。”
郑文贞走至蟠龙椅前,欲扶起他,南宁王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自东而西扫视了整座大殿,大笑着,慢慢往帷幕之后走去。
殿前众人起身,跪拜于地:“恭送君上。”
南宁王走后,穆襄王也悠悠走出了殿堂。
归坐之后,席间歌舞如流水,俞遥只是木讷地望着宫殿上的舞女,吞咽下赵铮夹到她碗里的菜肴,再道一句:“多谢殿下。”
“对我,你不必说谢。”赵铮笑着瞧着她,“阿遥,我可以叫你阿遥吗?”
俞遥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殿下方才不是已经叫了?”
赵铮笑道:“我们中原讲究礼尚往来,我既然叫你的名字,你该叫我什么呢?”
刘奇在一旁酸酸地笑着:“别闹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俞遥奇道:“可以吗,赵铮?”
刘奇小声嘀咕道:“不可以!临王妃怎么能直呼殿下名讳!”
赵铮无视刘奇的话,点头道:“可以,甚合我心。”
刘奇艰难地咽下这一口气:“殿下真是宠爱临王妃啊,什么不可以的,都成了可以的……”
赵铮在自己碟中剥好一只晶莹饱满的红虾,用筷子夹到俞遥碗里:“这是东海之外的海虾,你尝尝。”
俞遥夹起那弯弯曲曲的虾肉,一口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眉眼一亮:“嗯,好吃!”
银泠站在俞遥身后,小声提醒她道:“郡主又忘了,中原礼仪,食不言,女子用膳需端庄,不可大口进食,还有,要等临王殿下先动筷方可……”
“无妨。”赵铮打断她,又往俞遥碗里夹去一只剥好的虾肉。
对面的晋王赵镕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屑地扭过头去,只见兰王妃轻轻将一方小帕递给兰王,兰王一笑,优雅地拭了拭嘴角。赵镕蹙了蹙眉,又转向另一边,驸马正附和着公主道:“公主果然厉害,我愿赌服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坐骑,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赵镕倒吸一口气,只好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双目瞪着对面的临王和临王妃。
“赵铮,”俞遥嚼着虾尾,“你那六弟为何这样看着我们?”
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喊过他的名字了,赵铮莞尔,朝对面一看:“他嫉妒。”
俞遥笑道:“刚才殿堂之上,就他的话最多,他平日里也这样吗?嗯……他叫什么来着……”
银泠道:“郡主,奴婢未时才说过的今日宫宴席客,你怎么又忘了……”
“他就这样。”赵铮笑道,朝银泠摆了摆手,“他是南宁王六子,晋王赵镕。”他顺道将宫宴上诸人一一介绍了一遍,“晋王之上,是南宁王长子,兰王赵钰,亦是方才吹笛之人。兰王身侧即兰王妃。”
俞遥的目光随之一人一人看去,看着这兰王,竟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赵铮道:“晋王之下,是七公主赵瀛与驸马白意。”
俞遥瞧了过去,目光与赵瀛相对,赵瀛挥手示意,白意瞧着她挥了手,也忙不迭挥起手来。
俞遥嗤地一笑:“你的这个妹妹倒可爱。”
“她向来如此。”赵铮一笑,朝殿堂一隅看去,“那个人,你应当认识吧?”
俞遥笑着朝那一隅看去,笑容便消失殆尽。
赵铮道:“他是阿遥此行的送婚使,冠英伯徐岑。方才见你举动,和冠英伯有仇?”
俞遥冷笑:“有仇,血海深仇。”
赵铮还想好言相劝,俞遥却将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酌,连饮下数杯,红了眼道:“你们中原的杯盏真小气,这样小的杯子,怎么喝得醉……”
刘奇道:“临王妃,这席间之酒,本就不是要人喝醉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俞遥郁闷道,“赵铮……回家……”
赵铮瞧着她酒意上头,自己分明只饮了一杯,脸颊处却已有了醉态,似烈酒灼烧一般。他豁然站起,眼神一时无处安放,看着刘奇道:“那,刘翁,回吧……”
刘奇惊讶道:“殿下,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他一出口,便拍着嘴笑道,“噢噢噢,奴婢僭越了,僭越了,回去喝喜酒,喝喜酒!”
赵铮举杯,走至红毯中央:“恭祝各位上元安康,本王失陪!”饮罢,对刘奇使了个眼色,“快走!”
刘奇会意,对银泠道:“拉着王妃,快走!”于是,五六个人跟着赵铮,风风火火地要出明镜殿。
话音未落,一群人便蜂拥着前来敬酒挽留。徐岑跳了出来,拉着赵铮,从人群中冲撞出一条路来。
玄鸟夜归,万箭穿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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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9.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