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口谕,两日后于明镜殿举办上元家宴,届时诸王子公主皆至。”郑文贞拱手笑道,“宴后,北冥郡主出降临王殿下,入白虎园。并准临王同诸王子留京三月,同俪阳宫查案之期,待春末北上之藩。”
“臣遵旨。”赵铮眸光一闪,“郑常侍,上躬安否?”
“上躬安。”郑文贞拜道,“殿下,奴婢还要去其他王子公主府上传话,先行告辞。”
赵铮还礼道:“郑常侍请。”
郑文贞转身,带着传旨的两列内侍出了白虎园。
长泰第一个道:“殿下要娶亲啦,殿下真的要娶亲啦!这个北冥郡主可真好命,能遇到我们家殿下这样的贵人,真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
赵铮笑道:“我遇到她,是我好命。”
刘奇面上隐隐有忧色:“恭贺殿下。可是奴婢还是想说,俪阳宫火起一案尚未结束,君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王宫,怎么这会子北冥郡主一入了宫,又要操办上元家宴和殿下婚仪呢?”
赵铮无奈笑笑:“天心难测,我又不是天,刘翁问我,我问谁去?”
刘奇咂舌道:“殿下……”
长安倒是一脸发自内心的笑:“殿下,或许君上并非想困住什么,殿下如今,不是已经等到了吗?”
刘奇和长泰同时道:“等什么?”
长安笑道:“北冥郡主呀。”
赵铮会心一笑,那一刻或许他真的相信了那个在凤鸣宫前许诺他的背影:“也许吧。”他正欲转身步入庭院,忽然阿盛跑来通传道:“殿下,一位自称近水楼台第一美人的女子前来求见。”
长泰顿时来了精神:“又是她?!那小女子古灵精怪的,她要是做了媒婆,我看能把烂泥巴说成白莲花,把臭豆腐说成玉菩提!”
赵铮奇道:“近水楼台第一美人?”
“就是本姑娘我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高声笑着,双手捧着一个精心扎好的包袱,向赵铮拜道,“徐伯虎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长泰挡在了赵铮面前:“你一个外府女客,不经通传,擅入王府,有没有点羞耻心?”
那女子哼道:“谁说我没有通传的,喏,他不是吗?”她指着阿盛道,“你说王府,这园门外明明写着‘白虎园’三个大字,亏你看起来天天住在这里的样子,原来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
长泰一时气急攻心:“你……”
刘奇面露不悦:“你方才喊我们殿下什么?”
赵铮咳了咳,想起那夜近水楼台上匆忙起的诨名,拉开长泰,道:“小山姑娘既然在这白虎园中,想必也知道了,我是谁。”
小山笑着,又拜了一礼:“小女子见过临王殿下。”顺带着将手上的包袱呈上他眼前。
赵铮推辞道:“一之已甚,岂可再乎?”
小山道:“这我可不管,这是我姐姐叫我交给你的,我若没交成,回去了又要被她克扣吃食的。”
长泰小声哼道:“养得白白胖胖的,可不得少吃点儿吗……”
小山立时火起:“喂,你说什么?!”
长泰躲到了长安身后:“我……我说我自己,不行吗?”
赵铮笑道:“小山姑娘,江娘子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即使是还白绫之情,那件麒麟白衣,也已经足够了。”
小山摇头道:“我姐姐这个人,别看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她要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长泰又小声道:“有其姐必有其妹,我看你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别以为我听不见!”小山怒视着长泰,跑到长安身前,长泰赶紧又溜到赵铮背后,做了个鬼脸。
赵铮笑道:“江娘子的情,我承受不了。”
小山急道:“哎呀,临王殿下,你就不打开看一看吗?我姐姐说了你会推辞,叫我一定要你打开看一看的!”
赵铮犹疑着,解开了包袱上精巧的结,手指划过包袱中枫红的颜色:“这是?”
小山虽对着赵铮说话,眼睛却仍怒视着长泰:“殿下放心,我姐姐才不是横刀夺爱之人嘞。这,就是我姐姐送与殿下和北冥郡主的贺礼!整个京州,再没有比我姐姐的手还巧的了!”
赵铮展开那抹令人心动的枫红,长安和刘奇分别轻轻拿起一角,展开一看,原是两件龙鱼呈祥样式的婚服,一件宽大些,为男式,前胸右侧为龙首,背后为鱼尾,另一件略小些,为女式,前胸左侧为鱼首,背后为龙尾。两件婚服并列放置,倒真叫一个成双成对。
赵铮的手拂过婚服上的龙鳞和鱼目,不禁为这婚服的绣工所叹服:“宁朝尊游龙为祖,云中以飞鱼为徽,江娘子,真是有心了。”
小山笑道:“临王殿下,我姐姐还叫我与你说一声,愿殿下和郡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多谢江娘子,也多谢小山姑娘。”赵铮移开一步,反手将长泰往前一推。
长泰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小山一把揪住了耳朵:“大胆狂徒,你方才对近水楼台第一美人说什么呢?”
长泰哀嚎道:“殿下你……哎哟,疼疼疼疼,轻点轻点……”
赵铮重新收好了婚服,急急走去,刘奇一边诧异地回头看着小山和长泰,一边跟上赵铮的步子:“殿下,奴婢有个问题想问殿下。”
赵铮心情舒畅,语气也爽利了许多:“讲。”
刘奇一口气道:“殿下,奴婢看这小女子如此放肆,这近水楼台到底是何处?为何两次给殿下添置衣物?殿下去那,为何又多了个什么‘徐伯虎’的诨名,这名儿倒挺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了。对了对了,江娘子是何人呐?白绫之情又是什么?”
赵铮无语道:“刘翁不是说问一个吗?”
刘奇小声试探道:“难道殿下在迎娶北冥郡主之前,已经纳了别室?”
赵铮闻言,脚下一停,刘奇便撞上了他的后背:“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赵铮刚欲发作,叹了口气:“罢了,日后便会知晓的。”他一挥手,“刘翁,快将这件鱼首龙尾的婚服装好,送进王宫北冥郡主手上。”说着,大步流星地去了。
刘奇瞧着他冷漠的背影,长叹道:”唉,殿下长大了,有秘密了……”
将满京州绕了一大圈之后,郑文贞终于又自宁王宫南面的首阳门进了宫,入宫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俪阳殿被一场大火烧成一片废墟之后,南宁王便长居在青山殿,深居寡出,暂免朝例,同时严令所有内侍宫人不得将青山殿中之事泄露片语。
郑文贞轻轻地推开青山殿的门,便听见一声如沉睡狮子般的苍老声音道:“回来了?”
又轻轻关好了殿门,郑文贞才拜道:“是,奴婢回来了。君上真是好耳力,这样轻的声音,也躲不过君上的耳朵。”
南宁王赤足坐于榻上,与郑文贞隔着一层纱幔、一层珠帘。他道:“人老了,能听见很多从前听不见的声音,就是想不听见也难。”
郑文贞笑道:“君上,奴婢方才入宫,瞧见了一个人。那人是临王殿下身侧的随侍刘奇。”
“刘奇?”南宁王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他入宫?”
郑文贞道:“是,他还带了一件精巧的礼服,送至长乐宫前。刘奇同奴婢说,殿下已备好了上元大婚的婚服。”
“婚服?”南宁王冷笑道,“他主子,是瞧不上宫中织造局之物吗?”
郑文贞道:“依奴婢瞧,临王殿下定无此意。奴婢也未仔细端详,只是瞧了那衣服一眼,倒是别致得很。”
南宁王摆了摆手:“随他去吧。”他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郑文贞赶紧穿过珠帘和帷幔,朝南宁王递上一方帕子,又紧接着递上一杯温水、一枚药丸,叹息道:“君命任何人不得入王宫,是想瞒天过海吧?”
南宁王失笑:“孤瞒得了天下人,瞒不过文贞一人啊。”
郑文贞叹道:“君上明明病体未愈,为何突然意动,要办上元家宴,还要王室子孙齐聚一堂,庆贺临王殿下大婚呢?”
南宁王笑着,一句心声萦绕在他心中:阿沫,非如此,孤怎么亲眼看这小子大婚呢?
他用帕子捂着嘴,咳得越发厉害起来,好容易消停一会儿,便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中,不去多看一眼。
郑文贞急道:“哎哟,君上……快躺下吧!”
“不躺……”南宁王就那么倔强地坐着,努力平复了喘息后道,“孤无事。”他的目光望向花窗,却看不见窗外的风景,只好道,“文贞,梅花开否?”
郑文贞一愣:“梅花?”
南宁王缓缓道:“今年,凤鸣宫墙内的红梅,开了没有啊?”
郑文贞道:“君上每年都问,可那株红梅早枯死了。”
南宁王“噢”了一声,点点头,不久又问:“那红梅当真不开了?”
郑文贞温言道:“君上,先王后走后数年,那株红梅便没再开过了。”他不禁难过,睹物思人,若是眼前之物,尚可藏起来,可深植人心之物,世间还有法子可以毁灭么?
南宁王的面孔渐渐隐于床榻的阴影之后,青山殿中,只余一句疲惫又孤独的叹息。
“凤鸣宫墙红梅,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逝者如斯矣。”
二十岁就结婚,年轻真好。老得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瞧着梅花。你说他家大业大,确实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你说他福泽绵长,确实又有几个不省心的家伙承欢膝下。可他还是想念发妻,每当他一个人等风,一个人赏月,他好像还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人,一直孤独终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14.龙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