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把姜柔留得更久一点。
夜里躺在床上,李怀舟如是想。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习惯了姜柔的存在,有时觉得,就这样把她当宠物一样留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但是……还不够。
姜柔现在,顶多把他看作一个关系尚可的朋友,距离李怀舟想要的“掌控”,还相差甚远。
有什么办法,能让姜柔更依赖更信任他?
最好,像曾经的母亲依附于父亲那样,满眼只有他,唯命是从,心甘情愿。
李怀舟想了很久,没得出答案,决定思考些更实际的问题——
警察的搜证分析进行到了哪一步,网上的犯罪学博主又为他创作了什么样的心理画像,还有,怎么处理囚禁在地下室的那个女人。
李怀舟的住处,是二十多年前父母自建的楼房,从外部看,一共两层高。
因为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这里成了远近知名的凶楼,卖不出去也租不掉,李怀舟干脆一个人待着。
他图方便,自从爸妈去世,就把客厅、卧室和厨房都搬来一楼,不用上下奔波到处忙活。
二楼以前是一家三口各自的卧室,现在全改成了杂物间,父母双双身亡的那间主卧,李怀舟已有整整五年没打开过。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浪费空间是必然。
囚禁第一名受害者之前,李怀舟一度忘了地下室的存在。
地下室,曾是他最恐惧的地方。
父亲的暴虐**得不到遏制,修建房屋时,竟在家里造了个不见天日的房间,不带窗子,只有一扇用于进出的门。
阳光一丝一毫也透不进去,四下昏黑,最适合折磨人。
对李怀舟施暴后,父亲总会反锁铁门,任凭黑暗吞噬他的哭喊。
李怀舟无从求助,只能强忍疼痛,等待父亲的再次到来,有时门锁几小时后就会咔嚓作响,有时要捱过二十多个钟头的漫长黝黯。
等醉醺醺的父亲把门拉开,蹲身与李怀舟平视,浑浊酒气喷在他脸庞:“这是教你长记性,以后别犯类似的错,知道了吗?”
在这时,如果掉下眼泪,会被训斥懦弱,“不像个男人”。
如果一言不发,则将彻底激怒父亲,被认为不服管教。
最恰当的做法是,表现出恭敬且卑微的态度,父亲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一次次被关押殴打的记忆叠加,李怀舟对地下室滋生了畏惧,以至于在成年后,从不主动靠近那扇铁门。
直到他决定杀人。
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
手要稳,力要狠,握紧刀柄发力横划,像宰杀案板上的鱼。
整个过程太快,快到来不及回味。李怀舟没法从杀戮上得到充分的快感,更迷恋生命消逝前的战栗。
就像看恐怖电影时,他反复观看的并非死亡一刹那的血肉飞溅,而是主人公被一步步逼入绝路的挣扎喘息。
于是在动刀前,他选择了绑架。
行凶的地点离家不远,过于偏僻没安监控,很容易下手。
家门附近有几处摄像头,李怀舟并不在意,他想进家,不止正门一条路——
自建房大多配备独立的院落,李怀舟家也不例外,不止正面有片小小的空地,后方更是紧邻一座荒山。
那是绝佳的监控盲区。
疯长的野草到了齐腰深,犹如天然屏障,正好遮住脚步和拖拽痕迹。他拖行着昏迷的女性躯体,一路穿过杂草丛生的斜坡,直通自家的后窗。
李怀舟只需翻窗进屋,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地下室是他囚禁受害者的地方。
这一次,角色调换,李怀舟手握钥匙站在门外,成为掌控铁门开合的那个人。
因为杀害姜柔的计划被推后,他不得不重新选定第四个猎物。
连环杀人案在江城闹得沸沸扬扬,夜间独行的女人越来越少,李怀舟蛰伏数日,才终于在清水河边见到徐静茹。
把徐静茹带回家的方法,和前三次行凶如出一辙,他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窗户闭合的闷响惊走了一只黑猫。
李怀舟没立刻叫醒她,而是锁门离去,把徐静茹留在地下室里,整整一天后,才和她打了照面。
这是李怀舟从小摸索出的规律。
有时黑暗和未知比纯粹的疼痛更让人惊惧,饥饿则能碾碎最后的心防。没水没光没食物,徐静茹在这种环境下独处一天,精神必定濒临崩溃。
他推门而入,欣赏到她最精彩的表情——
瞳孔震颤收缩,干裂的嘴唇嗫嚅不出声响,惊骇,茫然,悲恸,也有见光后迸发出的希冀。
很快,徐静茹的双眼被恐惧全然占据。
哈。
真有趣。
这几天昼夜颠倒累得够呛,李怀舟睡了个不安稳的觉,总算到了休息日。
之前和姜柔约定过,江城凶案频发,李怀舟如果夜里不上班,就陪她坐地铁回学校。
他没忘记这件事,八点到了便利店,在门后站定等她。
没过多久,姜柔从不远处的写字楼出来。
她穿了件长款的浅色羽绒服,把脸埋在米白围巾里,从风雪中飞快走来的样子,让人想起一摇一摆的企鹅。
感应门打开,她一眼看见李怀舟,刹住脚步:“你……”
昨晚分别时,李怀舟提过一嘴,今天他休息,不来便利店工作。
姜柔记起那个承诺:“你是专门来送我的?”
李怀舟“嗯”了声。
“你今天休假,还要特意从家到这儿来。”
姜柔很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没事。”
“谢谢你啊。”
室内暖风烘着后颈,她取下围巾,露出一张被冻到通红的脸:“吃晚饭了吗?”
李怀舟如实回答:“没。”
不出意料地,姜柔闻言一笑:“正好,我也饿着肚子。今天别在便利店凑合了,我带你去吃点别的吧?”
在姜柔看来,他们已经是能单独外出吃饭的关系了吗?
李怀舟琢磨着她话里的亲近感,牵起嘴角:“想吃什么?”
这是答应的意思。
姜柔笑意加深,掰着指头数店名:“我想想,附近有川菜、粤菜、拉面店、烤肉店……”
李怀舟不挑剔味道,吃什么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平时饿了,要么在便利店解决,要么就近随便找家吃的,价钱便宜就好。
姜柔还在思考今天的晚饭,拿出手机搜索周边美食,他不动声色地侧目,视线落在她脸上。
离近了看,姜柔皮肤上有细小的雀斑,眼下是淡淡黑眼圈。
她经常熬夜吗?也对,姜柔说过,她家里人在学业上管得很严,后来能考上江大,她想必夜以继日下了苦功夫。
李怀舟的思绪被迫中断。
察觉他在走神,姜柔伸手,在李怀舟面前晃了晃:“我决定了!去吃家常饭馆吧,听说附近有家不错,你跟我来。”
在姜柔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家不太显眼的街边小馆。
李怀舟把菜单完全交给她,姜柔点了两个菜,执意要他也添一道喜欢的。
他拗不过,目光扫过价目表最末行的炒卷心菜,轻轻画了个圈。
“好香,这家炒的菜一定很好吃。”
菜还没上,灯下飘出淡淡油烟气,姜柔嗅了嗅:“还要继续吗?之前的话题。”
温热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等雾气散去,她笑着说:“讲讲你后来的事吧。”
她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兴致。被如此满怀期许注视着,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微妙的局促。
尤其是鲜少和人打交道的李怀舟。
他低下了头。
李怀舟没有向别人剖白过往的兴趣,就算对方是姜柔,他也说得言简意赅,不愿意透露更多。
比如父母病态的暴力行为,同学对他各式各样的霸凌,他多年来抓捕昆虫和鸟类并将其虐待至死的爱好……
一个也不能透露。
可他想知道姜柔的过去。
作为交换,李怀舟只好敷衍:“说到高中了?”
姜柔点头。
李怀舟说:“我想想。”
他开始回忆。
李怀舟成绩中等,高中就读于一所公立学校,因为离家不远,选择了走读。
这只是表面说辞,真实原因是,他爸不仅酗酒成性,还渐渐染上赌瘾,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连住宿费都成了奢侈的开支。
上高中后,明目张胆的欺凌不复存在,顶多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怪人。
还有呢?
记忆像生锈的刀片,在脑中来回切割。
生平第一次,李怀舟直面身边人的死亡。
那是个寻常的夏夜,他上完自习回来。
一楼客厅的灯还亮着,却没见爸妈。一家人感情淡漠,李怀舟早已习惯这种冷冰冰的相处模式,没多想便上了楼。
廊灯没关,飞蛾围着光圈乱撞,发出微小的声响。
寂静像蛛网黏在皮肤上,他低头,看见粘稠的暗红液体蜿蜒流淌,漫过拖鞋边缘。
鲜血的来源,是爸妈居住的主卧。
李怀舟永远不会忘记,他推门的那一刻。
浓重的铁锈味轰然炸开,腥臭扑面,卧室里溅满刺眼的红。
他的父亲被五花大绑仰躺在门口,胸前绽开十几道刀痕,像被暴力撕开的麻袋。
那双总对他怒目而视的眼死死瞪着,瞳孔里,凝固最后的不甘。
另一具尸体靠坐床头,血把床单染作赤红。
那是他的母亲,杀害丈夫后,她用同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满室血泊中,她低垂的头颅显出奇异的安详,颈上豁口尚在汩汩淌血,滴答滴答。
李怀舟想,那伤痕的形状,像一道咧开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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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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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李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