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星。
这是一栋坐落于逐日星一片静谧贵族区的旧宅邸,但与周围其他宅院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不同,这座宅子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孤岛,沉寂在浓重的暮色里。高大的金属门廊积着薄灰,庭院里的观赏性植物因缺乏照料而显得有些萎靡。
这是蓝绍夫妇的宅院,也是蓝天泽十五岁之前与洛时倾共同的居所。
洛时倾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她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赶往普尼星,却还是晚了一步,让监察院带走了蓝天泽。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逐日星,但没了蓝天泽,她无权再动用军用星舰。待她紧赶慢赶地到达逐日星时,蓝天泽已经被软禁了好几天了。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熟悉却莫名显得沉重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旧木、尘埃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宅内没有开主灯,只有走廊尽头一间起居室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
整座宅邸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华丽躯壳,沉寂在过分的安静里。洛时倾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廊,推开了起居室那扇虚掩着的雕花木门。
起居室的布置还保留着很多年前的样式,只是所有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落寞。蓝天泽就窝在壁炉旁一张宽大的旧沙发里,他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孤寂。
他微微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壁炉里并未点燃的冷炭,手边还放着一堆歪七扭八的烈酒瓶,多数已经见底。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是她,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意外,又像是某种沉寂的痛楚被重新触动,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沙哑,带着被酒精浸泡过的粗粝,像砂纸磨过听者的心。
看着他这副模样,洛时倾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感瞬间蔓延开来。
她忽地想起蓝天泽小时候,因为怕黑,总是抱着枕头偷偷溜进她的房间,蜷缩在她床边的地毯上才能安心入睡。
洛时倾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没有立刻靠近。
“来看看你。”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壁炉是冷的,里面没有火焰,只有积年的灰烬,就像某些被刻意冰封的过去。
蓝天泽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头,壁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曾如星辰般锐利的雾蓝色眼眸,此刻只剩下荒芜。
他看着她,干涩地嗤笑一声“来看我这条丧家之犬是如何狼狈不堪的?”
他的冷嘲热讽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洛时倾一直以来用以自持的冷静。她上前几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迫使自己迎上他那片荒芜的视线,声音放得极轻:“小泽,‘上帝之眼’的科技层级,已经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认知边界,那不是常规舰队能够轻易抗衡的存在。即便你当时坐镇驻地,结果也未必会有所不同。”
“况且赛特星系的佯攻,”她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的奇异魅力,“时机精准得如同掐着议会发难的秒表。我会向陛下、向议会、向所有被舆论裹挟的人阐明,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军事失误,更非你一人之过。帝国内部绝对有人里应外合,这才是真正的症结。”
“有人里应外合?”他抬起眼,雾蓝色的眼眸因醉意而显得有些氤氲,“你仿佛并不意外,看来是早就知道……”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既然你早知道,”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命运,“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查?究竟是什么‘真相’不能让我知道,非要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撞个头破血流……你才满意吗?”
此情此景,蓝天泽突兀地想起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多年以前,同样是关于“真相”的争执。
二十二年前。
夏日的午后,阳光却穿不透这片因主人离去而日渐荒芜的庭院。疯长的藤蔓缠绕着锈蚀的秋千,杂草几乎淹没了小径。
十五岁的蓝天泽,身体已经初具青年的轮廓,却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他死死攥着洛时倾的手腕,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刚刚偷听到洛时倾与加利文博士的通讯,知道她即将进入那个神秘的机甲研究院,恐慌感如同藤蔓般勒紧了他的心脏。
“我也要去研究院,” 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难以压抑的颤抖,眼眶通红,“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我可以学,什么都行!”
洛时倾手腕一挣,力道不大,却带着毫无疑问的排斥。她眉峰蹙起一道陌生的冰棱,那是蓝天泽从未见过的疏冷:“别闹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凭什么?!”蓝天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而亮出獠牙的幼兽,声音陡然拔高,执拗得近乎凄厉,“我才是妈妈的儿子,我要知道真相,我有权利知道!”
洛时倾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十五岁,”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珠玉坠地,“你能做什么?”
那没有温度的目光刺得蓝天泽心口一缩。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前一步,本能地想要抓住那点残存的暖意,声音陡然坍陷下去,每个音节都浸满了哀求:“师姐……姐姐,求你了,别扔下我——”
就在蓝天泽指尖触碰到洛时倾袖口的瞬间,她猛地甩开手,巨大的力道让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她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凝冰,锐利得如同淬火开刃的寒匕,直直钉入他眼底,随后清晰地丢下几个字:
“蓝天泽,别找死。”
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一丝温度。那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凿穿少年用全部依赖和隐秘倾慕筑起的堡垒,将那颗滚烫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洛时倾看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可那景象并未在她的瞳孔里激起半分涟漪。像是为了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她又冷硬地补了一句:
“忘记那些不该你知道的事。老老实实待在陛下身边,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别再跟着我,也别再……妄想触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她说完,决绝地转身,灰色的发梢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漠的弧度,头也不回地穿过荒芜的庭院,消失在斑驳的树影深处。
冰冷的深渊瞬间吞噬了蓝天泽所有的知觉,只剩下心脏被碾碎般的剧痛和一种灭顶的背叛感。一股混杂着绝望与屈辱的灼热猛地冲上喉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对着那抹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
“为什么?!洛时倾!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死你的!”
可那背影在树影边缘微微一顿。
仅仅只是一顿,甚至没有回头。
然后,那抹灰色彻底融入了浓郁的暗影,消失无踪。
仿佛他那点歇斯底里的恨意,不过是投入死水深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少年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迅速冷却风化的石俑。夏风裹挟着草木腐烂的甜腥气息拂过,他却只觉得刺骨的冷。
冰冷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旷的老宅里回荡。
现实与回忆交织,巨大的痛苦和屈辱让蓝天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抓起手边的酒瓶灌了一大口,可辛辣的液体压不下喉间的哽塞,最终只化作一句破碎的低语:
“我不想再被抛下了。”
看着他被酒精和绝望侵蚀的模样,洛时倾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以及理性的权衡,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小泽,”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紧攥着酒瓶的手上,“看着我。”
“我当年离开,不是因为厌弃你,也不是觉得你无能,更不是为了抛弃你。”
她的目光与他牢牢对视,不允许他逃避。
“其实……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跟着老师在研究院参与项目。只是后来,那个项目被意外叫停,我才暂时离开了研究院。”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眼中闪过一丝怔愣,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条他从未知晓的信息。
“而我当年联系加利文博士复职……”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那沉重的秘密托出,“是因为发现老师身故的报告中存在无法解释的疑点。我怀疑她的死并非意外。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正在紧紧盯着与老师相关的一切,包括她未完成的研究,以及……她身边的人。”
“我不能让你出事,小泽,”她的黑眸带着深切的痛楚,望进他眼底,“我答应过老师会保护好你。
为此,我宁愿你恨我。”
蓝天泽怔怔地看着她。
酒精让他的理智变得模糊,却也让情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和汹涌。
他沉默着,那目光深邃得像风暴前的海面,平静之下酝酿着惊涛骇浪。然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微颤地拂开洛时倾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灰色发丝。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压抑而危险的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宁愿我恨你?”他低哑地重复着,声音里也带着颤抖,“那你知不知道……”
他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下滑,掠过微凉的耳垂,最终停在她纤细的颈侧,感受着她陡然加速的脉搏。
“我不怕危险,也无惧死亡。”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交错,“可我害怕,你一次次将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害怕你独自背负一切,却连一个并肩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看着我,”他雾蓝色的眼眸如同漩涡,紧紧吸附着她的视线,“从很久以前,早在我自己都尚未明了的时候,我看你的眼神,就不再是一个弟弟看着姐姐了。”
他轻轻摩挲着她颈侧敏感的肌肤,感受着那里愈发急促的跳动,像是无声地印证着他的话语。
“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站得足够高,力量足够强大,或许……或许就能让你正视我,不再把我当成那个需要被你护在羽翼之下、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自诩周全的保护,”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在敲击洛时倾的心,“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侧。”
洛时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想后退,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动弹不得。蓝天泽此刻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那里面翻滚的,是压抑许久、早已超越姐弟界限的**。
“小泽,”她试图找回理智,声音却微弱得毫无说服力,“你醉了……”
“醉?”蓝天泽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带着一种破碎的性感,“或许吧。”
下一秒,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了她的后腰,瞬间将她拉近,使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再无缝隙。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雾蓝色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里,像两团燃烧的幽蓝火焰,牢牢锁住她有些惊慌的黑眸。
“洛时倾,”他忽地叫她全名,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这一次,我偏要与你共沉沦。”
话音未落,他的吻已然落下。
他像是一个跋涉了半生的旅人,终于抵达了梦想中的绿洲,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去品尝那渴望已久的甘泉。
他的唇瓣温热,带着烈酒残留的灼热气息,却又奇异地柔软。他用一种近乎折磨人的耐心,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辗转厮磨,仿佛要将这隔了漫长光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吻尽。
洛时倾的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在尖叫这是错误的,伦理沉重无比的枷锁不断地警告她这是僭越,是危险,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应该推开他,用尽力气给他一耳光,让他清醒。
可是……
当蓝天泽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缠绵深入时,一种陌生而强大的战栗感猛地从脊椎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原本蓄着力道准备推开,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抓住了他衬衫柔软的布料。
她闻到蓝天泽身上熟悉的清列气息,混合着此刻微醺的醉意,形成了一种危险又迷人的蛊惑感。
他的一只手依旧牢牢扣着她的后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敏感的耳后轻轻摩挲,带来一阵阵细微且令人心悸的电流。
这种极致的矛盾——强势的禁锢与温柔的抚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将洛时倾牢牢困住,让她那套建立在“姐弟”关系上的理智防线,节节败退。
她生不出力气去推开,甚至……在那汹涌而至的感官洪流中,她可耻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先于意志,已然选择了沉溺。一种深埋于本能的需求,被他这压抑半生终于爆发的炽热**所唤醒,悄然回应了他。
这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却像是一点落入了滚油中的星火,瞬间爆沸。
蓝天泽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那一直被他强行约束在框架内的渴望,仿佛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的吻变得更急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却又在即将失控的边缘,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拉回,转化为更磨人、更缠绵的厮磨。
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诉说着这漫长岁月里的等待、不甘、以及那早已深入骨髓的爱恋。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呼吸的交融,都在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男孩,而是一个渴望爱她、也渴望被她所爱的男人。
在这一刻,洛时倾心中那固守多年、将蓝天泽定义为“弟弟”的壁垒,终于被这情感与**交织的洪流,冲开了一道深刻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