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摇曳,筛落满地破碎的银光,如寒霜铺满青石。
苏璟深盘膝坐于青石上,闭幕凝神,吐纳间仿佛与这静谧的月华融为一体。
气海深处,久违的波澜终于被搅动,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气息,如初生的幼芽,挣扎着破开沉寂的冻土,缓缓探出。
这缕气息初生而孱弱,它小心翼翼地在苏璟深体内还未开发的经脉间游走,试探着早已荒芜的路径。
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与麻痒,仿佛无数细小银针在体内经络深处轻轻撩拨。
它艰难前行,每一次微弱的推进,都让苏璟深的眉峰不由锁紧,额角渗出的汗珠在月光下悄然滑落,如同无声的印记。
渐渐地,那游丝般的气息,竟开始牵引头顶沉静的月华。
微凉的银光如被无形的力量揉搓、抽引,丝丝缕缕,自高天垂落,无声无息地渗入他的发顶。
刹那间,冰冷的洪流猛然灌入!
初时的微痒骤然化作无数利刃,凶狠地刮擦着每一寸经络。
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脆弱的河道里奔突咆哮,血管在皮肤下狰狞地凸起、搏动,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连一丝痛呼都被死死扼在喉间。
汗水早已湿透衣衫,皮肤上竟渗出细密的血珠,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如同最痛楚的露水。
意识被这焚身蚀骨的剧痛反复撕扯,几欲沉沦。
然而,那气海深处,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执着地燃烧着。
它牵引着体内狂暴奔流的月华之力,艰难地朝着最后一道无形、厚重如山的壁垒发起一次又一次绝望的冲击!
剧痛之下,每一个细微的念头都重逾千钧,每一次尝试都像是拖着碎裂的骨骼攀登绝壁。
轰——!
仿佛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无声的巨响,那顽固的壁垒终于轰然炸开!
霎那间,积蓄已久的银色洪流挣脱了所有束缚,如决堤的星河,汹涌澎湃地冲过所有曾经阻塞、枯竭的路径。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猛然席卷四肢百骸,涤荡着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
盘踞已久的沉疴旧痛,竟如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无踪!
苏璟深猛地睁开双眼,瞳仁深处,一道刺目的银芒如剑光般爆射而出,瞬息即逝。
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荡开,头顶浓密的梧桐叶如遭飓风,哗然作响,无数桔色的叶片被震离枝头,纷纷扬扬,在清冷的月光中旋舞飘落,如同骤然下了一场立秋的雨。
苏璟深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那气息竟凝成一道淡淡的灰白匹练,在月光里氤氲了片刻才徐徐散去。
他周身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微而清脆的爆鸣,如同久旱的土地贪婪吮吸着甘霖。
先前渗血的肌肤下,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悄然流转,仿佛体内蕴藏着一轮小小的明月,正将柔和的光辉透出皮囊。
“先生,看来掌握了。”
魏老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欣慰与喜悦。
苏璟深也忍不住轻笑,他没想到新术法与自己的契合度竟然如此之高,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完全掌握。
“魏老,这术法是什么,它应是与以往的那些不同吧。”
“折相吟。”
苏璟深一脸疑惑。
“对于普通的鬼灵,这不过是束缚术,但对于青相,它是控魂术。”
魏老走近,轻抚苏璟深头顶那缕若隐若现的银线,“若先生以后有机会突破,它便能成为青相最忌惮的存在。”
“最忌惮?”
“折相吟的最高阶,能够直接斩杀青相。”
苏璟深心下凛然,他虽然并非鬼界中人,但也知晓鬼界青相的威力。
青相不是人死后所化,而是天然生成,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仁义道德,天生阴气强盛。
一旦被斩断一只手臂,它们会拼命修复另外一只,一旦被割掉一只脚,它们会拼命修复另外两只,总之一句话,它们无穷尽!
这样一只青相的恐怖,不是普通鬼魂可比拟。
它们不惧符箓,不惧刀兵,更加不惧阳刚之气,好像这世间没有它们所忌惮之物,这也是为何它们难以抓捕的重要原因所在。
而魏老现在却说,折相吟是青相忌惮的存在,可见这术法有多么强悍。
然而,就在他沉思的那一刹,忽觉一阵阴寒袭来,仿若置身九幽冥司,冷意从脚底升起。
苏璟深霍然抬首,脚下踏着的,再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层粘稠、冰冷、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黑雾。
它们纠缠着脚踝,每一次抬足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阻力,如同陷入冰冷尸油的沼泽。
苏璟深举目望去,前方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
那不是纯粹的黑,更像是一种凝固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崖壁在两侧无声地延伸,陡峭如刀劈斧削,岩石呈现出一种被诅咒的墨绿,湿漉漉地渗着不知名的粘液,散发出阴湿**的气息。
风在这里早已死去,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耳膜嗡鸣的死寂,如同沉入了亘古的海底深渊。
“先生,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名为鬼灵渊。”
“这里面有着实体的鬼灵,以及老头子我虚化出的青相,您可以尝试将折相吟运化其中。”
“计时30分钟,届时我会带您出来。”
四周传来魏老由远及近,又骤然消散的嗓音,让苏璟深心底升起莫名的警惕。
实践开始了。
苏璟深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深渊边缘,那股无形的吸力陡然增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恶意,仿佛无数双冰冷滑腻的鬼手缠绕着身体,要将人拖入那永恒的黑暗腹地。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身体瞬间被极致的阴寒包裹,那不是体表的寒冷,而是直接钻进骨髓、冻结灵魂的幽冥之气。
耳边没有呼啸的风声,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亡魂在遥远地底哀嚎汇聚成的、若有似无的低频尖啸,在死寂中震荡着神经。
一步,两步,光线彻底消失,眼睛在这里沦为彻底的废物。
浓得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砭骨的寒意,沉重得让人窒息,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冰冷的铁砧上敲打。
不知前进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变化。
并非光明,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幽暗微光。
一片无边无际的腐海在视野尽头铺展开来。
那“海水”粘稠如胶,呈现出一种病态、污浊的暗绿色,表面缓慢地翻滚着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无声地腾起惨白的烟雾,散发出足以令活物瞬间溃烂的剧毒恶臭。
无数嶙峋的黑色礁石刺破腐海表面,那分明是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扭曲盘结的枯骨!
骨隙之间,惨绿色的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忽明忽灭,密密麻麻地漂浮着,将这片死域映照得更加诡异森然。
它们无声地游弋、聚散,如同亿万沉沦于此的怨魂在无声地哭泣。
更为可怖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精神侵蚀。
越是深入,意识便像被浸入污浊的冰水中,无数不属于自己的、充满恶毒、怨恨、绝望的破碎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疯狂地钻入脑海,啃噬着理智的堤防。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晃动,粘稠的腐海深处,似乎有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在缓缓蠕动,仅仅是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就足以让灵魂为之冻结、尖叫。
它们并未真正显露,但那庞大而扭曲的轮廓投下的无形压力,已如实质的山岳,碾得人魂魄欲裂。
耳边那亡魂的尖啸似乎更清晰了,带着一种蛊惑的低语,引诱着人放弃抵抗,永远沉沦在这片无间炼狱。
苏璟深的意志极其顽强,一步一步向前迈去,身躯在腐海中艰难行进,但速度却并不算太快。
他不知自己行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距离,只觉浑身酸痛,如同每一寸肌肤都要被磨成碎末,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随时都有可能炸裂。
苏璟深不停地催促自己镇定下来,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境,是一种精神攻击的障碍。
在这一瞬间,那些怨魂的狰狞嘴脸仿佛突然变得清晰,变得鲜活,那双眼眸中的血丝更甚,仿佛随时会挣脱禁锢,破茧而出。
呼......
一个幽暗的漩涡凭空出现,漩涡旋转的同时,无数张狰狞、邪异的人脸从里面冒出,张牙舞爪地向他撕咬而来,一个个张牙舞爪,似乎随时都会扑击上来,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愈发的浓烈,仿佛无数条毒蛇缠绕,将他的身体牢牢锁住。
不管他怎么努力,那无形的压迫感都像长满尖针般扎在他身上。
苏璟深只感觉一股股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乎要让他崩溃。
一股股黑气自四肢涌出,在苏璟深的体表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他全部笼罩,将那种钻心的痛苦隔绝。
他感受着那无形的力量越来越强烈,但是那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腐肉毒汁,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