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救救我吗?”
林青萝任由小许失态地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惊慌的目光越过他焦灼的脸庞,看向站在后方那群人前面的秦樾。
是那个带着刀坐在人群外的「兵」?
林青萝心中轻咦了一声,这个看起来不合群又不好惹的冷漠刀客,竟然成了带领一群人逃生的主心骨?
她正思索着局势,幽明眼赋予她的力量凝聚在了眼眸中。
林青萝微微一怔。
十四条淡金色的长线清晰浮现在林青萝的视野里,随着大风的吹拂而飘摇,时隐时现。
这是......林青萝心头闪过一个猜测,不由得微微垂下眼帘,掩盖住惊异的情绪。
命线?!
怎么可能……
林青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金色的线条,一条金线从秦樾心脏的位置垂落而下,剩下的十三条则是从其余十三人的心口里生长出来,交汇于秦樾的右手,与他自己的那一条拧成了更为粗壮的一股。
秦樾握刀的右手被这股金线缠绕着,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牵风筝的人,手里攥着十三只风筝的去留生死。
「兵」还有这样的术法?
碎散的白发在额前飞舞,林青萝眸光闪烁,飞快判断着什么。
她的目光顺势往上,幽明眼的力量让她看见秦樾颈侧的皮肤微微鼓动着,隐约泛起冷硬的光泽。
突兀而怪异,就好像皮肤之下藏着一大片密集的鳞片正在翕合。
林青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为刃的哥哥姐姐曾和她说过,「农」之流派控改风雨,搬山填海,号令鸟兽,掌万物生机,其中的强者甚至可以抽取自身的生机具象为生灵,名为心印。
拥有心印灵的「农」,据说在罹难之时,又恰好身怀六甲,自身的一部分心印力量将有可能附着在胎儿身上,庇护着胎儿在一具冰凉的尸体中继续生长。
算是这位母亲可以为未见面的孩子送出的唯一一份生贺礼。
天下间能窥人命数的流派不止一个,唯有掌控万物生机的「农」可以把人的命线从心脏中抽取出来,悄无声息。
所以秦樾手里攥着的十三根金线,一定就是这些人的命线!
林青萝不由得猜测,秦樾也看穿了打破七伤柱的真正规则。
啊,怎么还有聪明人,真是麻烦。
林青萝沉思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突然察觉到秦樾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戳在了她身上,让她浑身冰凉,有一种谎言要被拆穿的忐忑。
小许见林青萝半晌没有回应,着急地大叫起来:“你说话呀,她在哪?黑水快要涨上来了,她被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高涨的水浪拍打着船体,云层中逐渐有雷光闪烁,好似当年冲毁楼船的一场海上风暴即将在此刻重演。
黑水漫上甲板,逐渐浸湿了众人的鞋底。
林青萝定下心神,露出被折磨崩溃的目光,瑟缩着看回近在咫尺的少年:“我不知道什么阿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不是......刚才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在追着我,每当我以为自己要被它杀死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我是被它关在笼子里供它取乐的宠物。”
小许仰头望向四周,质疑的目光缓缓变化着,最终凶神恶煞地掐住林青萝的脖颈,将她狠狠地推搡在地上。
他咬牙切齿道:“是吗,那它现在怎么不见了?我明明听见了阿若的声音,你把她藏起来了?你、找、死?”
“我能藏得了一个二境?”
林青萝苦笑一声,揉了揉被掐红的脖颈,视线掠过疮痍的地面,声音虽轻,却有条不紊,“我从下面登上甲板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镜子,盯着它们看久了,我就突然回到了之前在篝火外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围坐在这周围,紧接着那个东西就出现了,我找遍了你们求救,可每一个你们都是幻象。”
她说话时留意着秦樾的神色,他是这里面的聪明人,最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幻境,因此她的这番话本就是说给他听的,故意引向「灵」。
只要秦樾信了,应付剩下的人不难。
秦樾低头看了眼被打湿的甲板。
构造这个幻境的人至今没有露面,这种黑水也闻所未闻,竟然能轻而易举地销蚀着他的锐气屏障。
黑水逐渐没过脚踝,鲜血从众人的鞋袜中渗了出来,泅在水里。
秦樾的脸色依旧冷酷镇定,颈侧的鳞片却有些不受控了,对林青萝与小许已经没了多少耐心。
秦樾凌厉的目光盯着林青萝,不打算再在这里耗下去了,拔刀走上前,森然开口:“我不关心你说的那个东西是否存在,既然小许确定听见了阿若的声音,而你一直在这里,就一定见过她。阿若在哪,或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或者去死。”
林青萝着急地推开小许,满脸恳求地走向秦樾,血水顺着她走过的路,拖出一条鱼尾般的红痕。
“我没有骗你们,我没有见过别的人,而且它真的还在这甲板上,水也涨上来了,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在这里很快就会死的,我们能不能先进船舱里?”
甲板上的人听完便发出了嗤笑声,笑完又朝她摇头叹气:“这个凡人丫头都快被吓死了,秦兄,小许,就算要审,也进去审吧。”
林青萝朝那人露出感激的目光,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太多所谓的强者就是这样,喜欢用鄙夷和嘲弄的目光看待弱者的苦难与挣扎,却又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随后居高临下地伸出手,赏赐般:我来保护你。
秦樾却如一座压迫感十足的石雕,凛然注视着甲板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说实话,他和周围的人一样,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紫衣少女真有本事把阿若藏起来,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罢了,即便真有些拳脚功夫,是个藏拙的武者,在各流派术法赋予的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那个姓许的愣头青实在太过固执,一副不在这里问出阿若的下落就绝不罢休的模样。
若是在平时,秦樾早就一刀砍了他这种累赘,可现在手里的这十三根命线不容有失。
云层中闷雷阵阵,一道闪烁的雷光从越积越厚的乌云中轰然劈落,四周的水浪再度高高泼起,塌落在甲板上。
好不容易才被秦樾安抚下去的焦躁情绪,又在众人身上隐隐爆发开了。
秦樾低头看了眼脚下晕开的血色,准备给这个柔柔弱弱朝他走来的少女安一个擅谎的罪名,把她杀了,了结这烦人的闲事。
就在那道凶悍的刀气即将从鞘中震鸣而出的刹那,林青萝像是被她一直解释的什么无形之力狠狠地踢飞了出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后背重重地砸在船舷上,双脚在积水的甲板上一滑,整个人向后仰了下去,将要摔下楼船。
“救命啊!它真的还在甲板上,它还在看着我们!”
少女惊慌无助的叫喊声惊醒了怔住的一群人,离她最近的小许立刻做出了反应。
小许飞身上前,一只手抓住了船舷上的木栏杆,另一只手紧紧拽着林青萝。
“你可不能死,你快把阿若的下落告诉我啊!”
他用尽力气将林青萝拖上楼船,顺着这股力道将她向秦樾脚下甩了过去,听着她在秦樾的刀下可怜兮兮的解释着,而周围的人焦灼不安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顶点。
小许脱力的双手撑着栏杆大口喘气,耳畔突然听见了一丝嘎吱声。
变故骤生。
早就被匕刃切割过的栏杆因为他的力道而彻底断裂,四散着砸入水中,小许的身体猛然失去支撑,往前扑向了下方的滚滚黑水。
水浪在狂风中冲出海面,像是一只饥饿的猛兽,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想将他卷走。
坠落的那瞬间,小许看清了脚下本就已经塌陷,却被一块裂痕遍布的木板挡住了的大洞。
轰——
楼船的那一角彻底坍塌,层层浪花扬起,将那坠落入水的少年吞没。
小许惊慌的目光被黑水完全覆没的瞬间,只看见注意力全被林青萝的哀求与解释声吸引的同伴们刚刚回过神来,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而林青萝亦扭头朝他看来,湿润而无助的眼睛忽而戏谑地弯起,嘴唇微动:
去见阿若吧。
黑水瞬间吞没了少年,水面晕染出一片猩红。
众人从变故中惊醒:“怎么回事?到底什么东西打到她了?小许怎么又掉下去了?”
“那丫头都说了有东西还在这甲板上,非不听!这个鬼地方就是想方设法要命啊,我说咱们别再呆着了!”
“秦兄,咱们别管那个什么阿若了,她真要在这儿,听见动静早就吱声了,哪能现在还没个影子。”
“就是啊!快走吧!”
秦樾神色冰冷地盯着塌陷的船舱,不知在想什么。
林青萝抬手擦去唇边流淌的血水,心想,小时候为了躲避爹娘安排的功课而练习得炉火纯青的假摔,还真是好用啊。
她无所谓地随着秦樾的视线往塌陷的地方看了眼,猜想秦樾暂时不会杀她了。
属于小许的那根命线,在她眼中就像是萧瑟秋风中的一截快速枯黄的草茎,化作粉屑在风中消散了。
虽不知秦樾到底想干什么,但他手里少了的空位,他大约会找她来替。
果然,秦樾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起走吧。”
林青萝回以惊喜而明媚的笑容。
很好,没有人会再去深究她在他们到来之前,是怎样平静地将阿若的尸体从甲板边缘推了下去。
可,知道了又如何?
反正最后只会剩下两个人。
秦樾抛刀入鞘,转身带着众人往船舱里走,右手突然被人拉住。
他本能地抽开手,恼怒地看向还跪坐在甲板上的紫衣少女。
林青萝却用虔诚而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她染血的双手再度轻轻握住他的右手,缓缓抬起,垂首用额头碰了碰他的手背。
少女字字恳切,嗓音软和,让人很难再生出脾气:“多谢秦大哥不杀之恩,可惜我身上并无奇兵异宝可作答谢,只能奉上我们家乡最高的礼节,以表无尽感激。”
温热的血水沾染在秦樾手中。
那一抹猩红的毒血没有把人直接毒死的奇效,却在他与那十二人的命线上缓慢地晕染开了,朝着他们心口的方向蔓延。
秦樾冷冷地抽开手,视线在被血水污染的命线上停顿了片刻,带着明显的不悦:“嗯。”
人无论善恶,命线都是最纯澈干净之物,十分容易被外物玷污。
好在手中的命线除了被血染了色,并没有让他察觉到有什么异变,否则他一定杀了这个麻烦的女人。
一群人快步进了船舱,踏上阶梯直奔上层而去。
林青萝不快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幽幽盯着一根根命线上不断蔓延的猩红。
她期待地弯起了双眸,眼底溢出愉悦与恶意。
真想看看自己的毒血能将那十三根命线污染到什么程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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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