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推门而入,她如今对书房已颇为熟悉,一进门便嗅到淡淡的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混在一起,使得她微微蹙起眉。
在见到桌案上将军包裹严实的手臂时,她愣了一下,心头闪过一丝心疼。
对上将军探寻的目光时,她忙垂下眼,温声道:“将军,孙嬷嬷她老人家惦记您的伤势,她脚伤未愈不方便过来,吩咐奴婢来瞧一瞧,您的伤要紧么?”
周宗璋:“不碍事,只是一点子皮外伤。”
沈鲤犹豫问:“可您这瞧着似乎很严重?”
周宗璋沉默须臾:“是公主她太过大惊小怪。”说着,他用左手倒茶,掀起茶盏、再拎水壶,简单的动作他做得磕磕绊绊。
沈鲤见状忙走上前替他倒水,“将军右手受伤,这些琐事就吩咐丫鬟们做吧。”
“那些人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跟她们过多接触。”
沈鲤想了想:“那叫七星过来伺候?他挺机灵的。”
“毛手毛脚。”
“六星呢?他倒是更沉稳些。”
“老是拉着一张脸,我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沈鲤顿了顿:“那四星如何?四星既长得讨喜,也很有眼力见儿。”
周宗璋没有回答,反而看着她:“你似乎和他们很熟?”
沈鲤谨慎措词:“奴婢闲暇时,常做些针线绣品,托他们带出府售卖,一来二去便相熟了,此事孙嬷嬷是早已知晓的,还请将军恕罪。”
周宗璋没想到她每日里如此忙碌,竟还腾出时间做这个挣钱,一时间,心里涌上些许酸涩怜惜。
“你很缺银子么?”
沈鲤见他并未动怒,便坦诚道:“将军有所不知,奴婢的祖母上了年纪,身上难免三灾五病,她患有眼疾,奴婢是想尽快攒够银子,好带她去京城寻访名医医治。”
周宗璋道:“既是有疾在身,自然尽早医治越好,不若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权当是提前支你的月钱,你先请大夫为你祖母医治。”
他顿了顿,“若是庐阳看不好,我倒是认识一位名医,只是他常年漂泊在外,我不见得能联络上他,权且一试。”
沈鲤听说他不仅要借给自己一大笔银子,还要帮自己寻找大夫,登时感动不已,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忙推辞道:“多谢将军怜恤,只是这份恩情奴婢不敢轻受。”
周宗璋眉眼温和几分,“你别多心,我之所以这样帮你,也是为了岫姐儿着想。”
“她如今十分依赖你,若是你家中后顾无忧,也可以安心在府内做事,我也更放心把她交给你。”
“可若是你一直记挂着祖母的眼疾,想着法子多攒银钱,熬坏了眼睛、累坏了身子,又如何能照顾好她?”
沈鲤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将军还是有些不喜她做绣品卖钱的,怪她这么做不能尽心伺候小姐……
她忙万福道谢:“奴婢多谢将军赏银,只是一百两太多,奴婢预借三十两,先在城内请大夫为祖母诊治。”
周宗璋“嗯”了声,“就由玄羽帮你跑腿吧,我吩咐他找好大夫,过几日你歇息回家时,请这些大夫一并过去,也省得你来回奔波。”
沈鲤眼眶微热,心中愈发感动,再次拜谢方出了书房。
西厢房内的宋香云见她红着眼睛回来,面上一惊,忙上前小声问:“怎么了这是?将军他欺负你了?”
沈鲤连忙摇头:“怎么会,将军他人很好,知道我祖母生病急需用钱,答应借我银子先让我看病,我心中感动欢喜所以才……”
宋香云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说将军不能是那种随便的人。”
沈鲤点了点头,“将军很有风度的。”
她又接了一句,“怎么着他也得等到天黑啊。”
沈鲤面红耳赤,啐了她一口,见四周并无其他人在,这才放下心来,不理她胡说八道,径直进屋去看岫姐儿去了。
宋香云那边也知自己又多嘴了,忙好妹妹长好妹妹短的叫她,答应之后岫姐儿的衣服尿布都由她来洗,这才哄好了沈鲤。
在外边月窗下听了好一会子墙角的七星,转头便将这边的事情学给了将军听。
七星不过十三四岁,瘦猴儿一样,人极机灵,像说书般,把方才两位乳娘的对话学了个十成十。
周宗璋的脸越听越阴,在听他夹着嗓子一声声叫着“好妹妹”时,他的脸几乎快滴下水来。
七星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学得不好,忙笑道:“爷您没听见,沈嬷嬷被宋嬷嬷给哄得都乐成一朵花儿了。”
周宗璋沉声道:“够了,出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七星挠了挠头,退了出去,不明白将军怎么好像突然就不高兴了?
前几日他说小姐房里的事给他听时,他还听得很是投入呢。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小姐睡着了,两个嬷嬷的闲聊太过无趣,惹得将军心生厌烦?
不对不对,七星拍了拍脑门儿,以他这段时间的察言观色,将军明显是对沈嬷嬷特别不一般。
要不然,怎么会让他巴巴地一趟趟送药?
府中膝盖跪伤的人多了,也没见其他人有这等待遇呀。
七星瞪大眼睛,隐约之间,觉得自己可能窥到了天机。
另一边,周宗璋却陷入了沉思,沈鲤与那个宋氏十分交好,她还说勾搭主子是腌臜事,不愿与自己扯上关系,可却与那宋氏姐妹长姐妹短的……
难不成,她对她……
这夜,周宗璋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他便被门外的打门声吵醒,门外一道略显阴柔的嗓音道:“周将军,奴婢是公主殿下的近侍高长风,殿下她晌午时想听本地的戏班子唱曲儿,还请将军提前准备。”
周宗璋:“知道了高公公。”
他起床梳洗更衣,右手绑得太厚实,着实有些不便,他换了左手,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昨日倒茶时的笨拙。
之后,他叫来七星,去请本府有名的戏班子入府,一面又让人在戏楼放好桌椅软枕,吩咐厨房备下茶点。
周宗璋立在天井中,抬头看了眼天,一碧如洗,倒是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
他去了孙嬷嬷的住处,陪她说了会儿话,略微踟躇,便朝岫姐儿房中走来。
丫鬟掀起暖帘,轻声朝里间通报:“沈嬷嬷,将军来了。”
周宗璋听到里间传来些许响动,似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不知想到什么,蓦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过了好一会儿后,沈鲤抱着岫姐儿来到明间,将她放在暖炕上,笑道:“将军,小姐她刚吃罢,正精神呢。”
周宗璋走到炕边,俯身看着女儿,见她脸颊上有一块皮肤有点红,不禁奇怪:“这里是怎么了?冬日里还有蚊子么?”
沈鲤腾地红了脸,小声解释:“那、那是方才吃奶时一直压着所致。”
周宗璋:“……”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就在沈鲤犹豫要不要寻个借口出去时,炕上的岫姐儿忽地呜呜啊啊地叫了起来。
她歪着小脑袋,忽闪着溜圆乌黑的大眼睛,吃着手指笑了起来,小神情瞧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周宗璋不明所以,就见沈鲤从旁边炕柜里取出干净尿布,在熏笼上烤了烤,又取过软帕在温水里浸过,拧得半干,娴熟地解开岫姐儿的包被儿和衣服,给她擦洗、换了尿布。
一番动作做得有条不紊,沈鲤边逗着岫姐儿玩,边将她重新包在了小被里。
周宗璋看得微微出神。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盯得沈鲤耳根发红,心内忐忑,不敢回头看他。
将军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自己做得不够熟练,引他怀疑了?
沈鲤胡思乱想间,恰听得外间传来七星的声音:“爷,高公公来请您过去。”
“这就来。”
周宗璋看着沈鲤渐渐发红的耳垂,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些许痒意,他搓了搓指腹,转身出了厢房。
公主那边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赵仪玉此番千里迢迢地来到庐阳,为的便是周宗璋这个人。
之前他在父皇微服私访时,替父皇挡下了歹人洒下的毒药,胸口还中了一剑,自己双目失明、奄奄一息。
父皇赏赐他黄金万两,准其回乡养伤,谁也没想到,他的伤竟然可以恢复如初,父皇便命他任庐阳知府。
尽管赵仪玉不想承认,但在得知周宗璋瞎了眼,她对他的心思便一下子淡了下来。
她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样子的驸马没有?
即使周宗璋长得俊,身材英武,那她也不想跟一个瞎子在一起。
于是,她任他自生自灭,在得知他复明后,便火速遴选数名婢女送到他府上,既是想膈应监视他,也存了报复的心思——
若是周宗璋对她们动了心,碰了她们,她便会求父皇下一道圣旨,让他成为她的面首。
驸马之位他是别肖想了。
可周宗璋并未碰那些婢女,反而跟不知哪来的野丫头生了一个女儿!
赵仪玉大为光火,近侍高长风却道:“殿下,周将军如他所说,着实不好女色,如今又有其他女子帮他生下女儿,殿下岂不是可以直接坐享其成?”
“你什么意思?”
高长风道:“殿下不是一直跟奴婢念叨,见多了后宫中的嫔妃争宠,最是惧怕妇人怀孕产子,觉得那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着实可怖。
现如今周将军已有一女,已有了后,殿下若是还喜欢他,召他入府,既可享夫妻之欢,又有小女儿承欢膝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仪玉思索片刻,露出了粲然笑容:“小长风,还是你机灵。”
此番她来庐阳,便是为了将周宗璋纳为驸马。
她不嫌他带个小拖油瓶,只要他日后伺候好她、讨她欢心就成。
周宗璋有些不习惯公主殿下看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他心生不适。
比及晌午,戏台上乐声响起,台下围着帏屏,暖帘垂放,赵仪玉品香茗吃酥点,优哉游哉地看起戏来。
另一边,沈鲤依高公公的吩咐,抱着暖被护着岫姐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台下。
她神情不安,张望间,对上了周将军惊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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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娇公主,想一得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