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娄子不敢笑了,连忙跑去将小泥鳅拎进屋,抱在腿上。
大概是往日牛皮吹得过头,婴宁被打回原形难免觉得有些丢脸,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尴尬。小泥鳅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尾巴,她便立刻将尾巴塞到屁股底下,矜持道:“这几日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念书?”
小泥鳅立刻把手收回去,不说话了。
“……”几人一时相对无言,还是竹娄子将火炉往脚边踢了踢,接着道,“九尾狐,大概是古国青丘的一种神兽。虽然后世演化出各种传说,但不一定靠谱。按理说,神兽生来便具仙格,无需像你我一般在俗世修行。”
婴宁点点头:“这我知道,上古祥瑞嘛。”
“按理说,上古神兽封神后是无需定期历劫试炼的,除非是在位时犯了大过,受惩转世。你要对付的那只九尾狐既然只剩两尾,想必是已数次历劫失败了。”
“停停停,”婴宁诧异道,“我听说仙家历劫失败就会魂飞魄散,它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竹娄子叹道:“这就是九尾狐的特殊之处。它天生九条命格,连天劫都不能一举使其破灭,并且只要历劫成功,不仅能重归仙格,还会恢复九尾之身。”
“什么?!”婴宁简直要吐血,“这不就是不死不灭吗,太作弊了吧!”
“没办法。”竹娄子耸耸肩,感慨道,“从一开始就是被天道偏爱的生灵。”
婴宁想要抱拳,却只能挥了挥前爪:“另请高明吧,我可搞不定。”
王子服也将她往身后挡了挡,面色十分凝重。竹娄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出言宽慰:“嗐,还没说完呢,泄气什么。我算过,它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开始转世,先前已七次惨死。这一世命数未尽,便被你断了一尾,想必已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婴宁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前爪不住地抠着被单:“……再怎么说,我只是想把小赵找回来,没想要他的命。”
此言一出,竹娄子倒显得十分意外。
“我下山这两年……”婴宁顿了顿,才艰难地接下去,“做了不少错事。我不想再掺和这些破事了,等找到小赵,我就回家去。”
竹娄子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那么,其他的那些的孩子怎么办?”
赤狐黢黑的耳尖抖了抖,随后逃避似地压下去。
“九尾若真的挑起大战,又怎么办?”竹娄子一抬手,桌上的陶壶便自行飘起,斟出半杯冷茶,“听说你如今行医为生,也开始变得仁善,这不是坏事。但我可以断定,九尾不杀,乱世必至,届时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易子而食。如此,你做是不做?”
婴宁撇开脑袋,很是烦躁地挠了挠耳朵。王子服却先迟疑地开口:“此话有些不妥吧。”
几人都有些意外地望向他,王子服有些生硬地一揖,这才接着道:“晚生妄言,还请前辈见谅。可天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这样要紧的事,内子不该承担,更担不起。她过了年也不过十九,更何况如今重伤未愈,恐怕……”
他越说越快,因不快而难得显出些无礼。可话没说完,婴宁却忽然伸出前爪推了推他的腰。
竹娄子望着两人,笑容丝毫未变。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婴宁问。
“据我推算,要避此劫,除非九尾身死。”
这次婴宁沉默了很久。她在床铺上来回缓慢地打着转,心下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
王子服的出言自然是出于爱护之心。像他这样的读书人讲究一个“仁”字,譬如“君子远庖厨”,虽食烟火,不忍亲见杀生,实乃人之常情。
可即便不是她,也总会有另一个人来承担这份挣扎。
“我做。”婴宁抬起头,目光灼灼,“将来阎王要找人算账,就来找我好了。”
……
将军府。
鄢将军接过侍女呈上的信件,拆开扫了一眼,如释重负似地舒了口气。
“小姐,”侍女打量着她的神色,有些别扭地开口,“好几日了连个回音都没有,那丫头肯定是跑了,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鄢将军将信笺折回去,淡淡道:“我不是为她。有人愿做这样的善事,即便是素未谋面也值当帮一把的。再说了,薛先生于我有教导之恩,送个节礼算什么周章。”
侍女仍是一脸的不赞同,“哼”了一声:“事办不成,好处倒是不落下,便宜她了。”
这日正到了小年,各司俱已闭衙休憩,鄢将军也暂时搁下了查案的思绪,只遣人暗中注意着婴宁住处的情况。没听说人回去过,她也丝毫不见着急,甚至有些乐得见对方绊个跟头。
“还有,方才有位使者,自称是皇庄的人。”侍女蹙了蹙眉,“他带了一对嘉兴府上贡的黄雀,说是宫中的赏赐,请小姐收下。”
鄢将军有些意外:“宫中?我何时与宫中之人有过来往?”
“他也没说是哪位贵人,只说是念及小姐孤身一人,故而送了对江浙的鸟儿来聊表思乡之情。”
鄢将军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用力一扫,桌面纸砚书籍哗啦啦落了满地。墨汁飞迸,溅在侍女裸露的手背上。
侍女慌忙请罪,正欲屈膝,却立刻被鄢将军起身扶了起来。
“抱歉,不是冲你。”鄢将军腮肉紧了又紧,周身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息,却还是耐着性子为对方擦去墨渍,“先去外面等着,我自己收拾就好。”
“这怎么行……”
“去吧。”
鄢将军严肃时很容易显出不容拒绝的威势,侍女怔了怔,也只能先行退出了书房。等了半柱香的工夫,鄢将军推门而出,已然恢复一派游刃有余的平静。
侍女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神色,方才的失态却已丝毫无迹可循。
“带我去见使者。”鄢将军垂眸道,“叫几个人准备好,待他出门后便跟上去。”
……
自崇文门出外城,自花市岔口向东数里,坐落着一间庞大而略显清冷的皇庄。因庄内种植梅树,豢养珍禽,民间取“梅妻鹤子”之故,称之为放鹤山庄。
新春之际,庄内腊梅已星星点点地开了起来。梅丛中有数个花农来回穿行忙碌,为名贵的花树修剪枝杈、系上绸缎。
世人只知隐士放鹤孤山,却不想四色石子铺设的幽径深处,还藏着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华贵小楼。
“老爷,今日的补汤在此。”
一少年的奴仆端着楠木盘,侧身细细地叫门。屋内有人咳了咳,沉重的门板随之大开,猩甜刺鼻的烟气扑面而出,险些迷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跨过门槛,只躬腰走了三步,便高举起托盘跪地向前膝行。直至有侍者接过托盘,他才又膝行回退,磕了个头退出房门。
趁着门缝内透出的昏昏烛火,少年向厅内飞快地偷瞟一眼,只见侧座上有名白衣青年,隐约能看出面色灰败,不是长久之相。而高处光线更加黯淡,又挂着纱帘,只显出硕大座椅的轮廓。
“……愚蠢!”那白衣青年忽然拍案怒骂,声音沙哑变调。少年吓得一激灵,连忙阖上门板,轻手轻脚地溜走。
屋内并未开窗,却设有数座香炉,烟雾缭绕,连窗纸都被熏得油腻发黄。白衣青年倚着扶几喘了许久,才恨恨道:“为什么擅自行动?”
僵持片刻,高座上那人便出言讥讽:“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情报,先生又为何不提前告知?”
“我说过,我有自己的筹划。”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在先生的筹划之中?”那人又笑了两声,嗓音尖利古怪,“你我共谋大计,先生既拿不出诚心,就休怪老朽自行打算了。”
白衣人冷笑道:“自作聪明。鄢氏女先前只是在局外绕圈子,查到暹罗象也不过数日前的事。那之后我便受了重伤,哪有机会告知与你?”
“如此说来,倒是老朽错怪先生了。”
“立刻将你的人撤回来。”白衣人又咳了几声,掩唇的衣袖上沾了些淡色血沫,“她察觉到不对,一定会跟踪你的人查到此处。”
老者却依旧慢条斯理,搅动着汤碗中的玉勺:“撤是来不及了。但先生也不必忧心,算着时辰,那边还来不及返程。”
白衣人狐疑地眯起眼,不明所以。
“刘从。”老者招了招手,暗处立刻走出一个武人装扮的男子,“你去,处理干净。”
男子磕了个头,也弓腰驼背地退出了房间。
白衣人望着他的身影,许久才道:“人心还真是狠辣。”
“这不是先生所求吗?”老者又笑道,“老朽不过成人之美罢了。”
“你的人,死再多于我也无所谓。”白衣人道,“只是大人如此行事,叫人实难托付安危啊。”
“先生是怕老朽过河拆桥?”
白衣人起身望着高台,双目透出一种惨绿瘆人的光芒。
那老者也丝毫不见慌乱,轻描淡写道:“老朽还是凡人之躯,如何能与先生抗衡。”
还算识相。白衣人轻哼道:“哪里的话。下一批货还需要些时日,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回身望向纱帘,视线似乎能将纱帘洞穿一般。
“在下摘了帏帽,大人便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了吧。”他掩唇讥笑道,“大人的身份,恐怕连三岁小儿也不难听出来。”
回来了!(最近忙着找房子搬家之类的,还好终于在新的小窝里安顿下来喽~好喜欢独居好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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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