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风独守着地下室小黑屋坐了一天，严格说起来麋因没有虐待他，这地方除了没有窗户，照射不到日光，别的一切都有。隔壁有一间独立卫生间，屋里有个小书柜，还有一台老式游戏机。每天三餐照常有人送来，晚上还有靳京来询问关照他一顿。

他不太清楚外头的变化，也不知道麋因打算把自己关在这干什么。但这天傍晚，他们一行人回来时表情都很奇怪。

麋因指着一台看管钥匙的梅迪瑟文，“给他把门打开。”

风独新奇地看着地下室的门从外面开了，几个人探头探脑等着他自己出来。他就站在门口，双手抱着两臂静静看着他们，“又怎么了？”

麋因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思索着怎么组织语言才对，“那个……有件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就是……你、你爹化了……”

风独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麋因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对着靳京勾了勾手指，“你、你跟他说吧。”

靳京捂着自己半边脑壳，也在辛苦地组织语言，“她说的对，当时的场面就是……你的父亲风寇他、他融化了。”

风独重新拿回了自己的通讯器，联邦官网上虽然删除了大部分恐怖画面，好多私自上传现场视频的账号都被封了，但是因为快速便利的自媒体模式是封不尽的，他还是找到了几张动图，看到法院现场风寇是怎么样像一条快速燃烧的蜡烛，融成一滩的。

麋因几个人站成一排，在他身后，没有人敢出声打扰他。风独看起来也不怎么伤心，他的反应没有超过姜灿的预料，按照她在风氏住的那段时间的了解，整个大家族上下会为了风老头真心实意掉眼泪的没有几个人。但是接下来他的反应就太奇怪了，他竟然把通讯器揣进兜里，又转回了地下室小床上仰躺着，一副别打扰我的样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着，麋因伸手指了指他的方向，悄悄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长住吗？”

姜灿直接上去敲门，冲里面喊：“你家现在全都乱了，你不应该赶紧回去争家产、抢家主的位置吗？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蜷缩身体挤在那张小单人床上，对外界不闻不问。

几个人又退回了走廊，麋因抓了抓脸，嘶了一声不解地问：“他怎么了？他这个反应对吗？”

姜灿沉吟了一会儿，“他肯定有自己的缘故，不可能是因为伤心发疯，只不过他是个锯嘴葫芦，这么问他是不会说的。”

麋因叹了口气，“那他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他送走。”

姜灿抬起一张天真加惊诧的脸，“我？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麋因缓慢地说，“现在风寇死了，你和他的婚姻关系当然结束了，但是……你和风独还有婚姻关系……”

这条信息好像一只重锤，敲在了姜灿的脑壳上，让她恍然明白过来，“对、对啊，那、那怎么办？”

麋因将手一摊，“你看着办，反正人就在里面。”

姜灿烦恼了半天，最后进了地下室把风独从小床上扯起来。他不满地嚷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姜灿忍住脾气，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冷静，调整好了才面对向他，“我想起来了，你来‘做客’这么长时间，我这个东道主都没领着你到处转转，我太失职了。我看就现在吧，穿上外套，跟我走。”

风独一时没搞懂她的意思，“你要……带我出门逛街？”

“对。”姜灿直接捡起他那件破外套，丢到他头上。她自己也很久没出门闲逛过了，面对着外面湿漉漉的夜晚空气，竟然有点恍惚。

风独穿着件灰扑扑的运动套衫，戴着薄薄的兜帽，双手插兜，就像只大灰耗子站在她斜后方。姜灿侧过头扫视了他几眼，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妥，要是这么送回去，风氏会不会觉得自己虐待俘虏？

“我们先去一趟商贸城。”

中心城经过多年的建设和经营，已经十分的繁荣昌盛，娱乐生活蓬勃多彩，各种商品和服务也包装得花里胡哨，各种大型商超充斥着流光溢彩的街道。

姜灿径直到了自己最常去的一家服装商店，距离啵唧电器不太远，店里的生化人服务员都认识她，立马簇拥上来热情地欢迎，“姜小姐，我们又有新货了，请您务必来挑一挑。”

姜灿摆了摆手，露出身后的风独，“我不要，给他挑。”

风独保持着两手插袋沉默寡言的状态，但他的眼光悄然打量了一圈，这里……是一家女装商店，到处都是粉红色装饰，头顶漂浮着气球束，脚下堆积着泡沫球，不管什么东西都粉粉嫩嫩的。

几个生化人凑在一起议论了几句：

“什么意思？姜小姐想来我们女装店买一套男装？”

另一个生化人短暂思考后回答：“我猜她想挑选一套情侣装，因为她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从我们这里买的。”

其它生化人恍然大悟，立马群策群力忙活了起来，风独就像个没有生命的衣服架子，被一群生化人簇拥着拉进了换衣间。

一个生化人端着简易卡片机对他拍摄了几张正侧照片，又对其它同伴比了个OK的手势，“我收集到他的详细数据了，现在上传到我们的客户数据库……”

“太好了，现在根据身体数据屏蔽掉尺寸不合适的款式……”另一个生化人舒了口气，屏蔽之后剩下的款式非常少，因为风独是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75千克的男人，能合适他的女装确实不多。

几个生化人绞尽脑汁，在光屏上弄好了一个搭配，笑意盈盈地给风独看。当他看到自己在屏幕上的模样的时候，风独差点气得厥过去。

最大号的粉红色运动风外套，宽松地披在肩背上，背后还有一块好大的刺绣小猫。低腰窄腿运动裤与里面的修身衬衫间还有一道未衔接的神秘领域，将露未露隐约可见深凹的人鱼线。脚上是一双软绵如云团的粉色运动鞋。最惊悚的是程序还自动给他上了个妆，显得两颊粉艳艳的，眼光都澄澈娇羞了起来。

“姜灿！”他终于出离了愤怒，一把撩开换衣间的帷帘，冲到了窗边，把正在出神的她吓了一跳。

“挑好了吗？你怎么不去换？”

风独气得呼呼喘气，但是看着她慢慢又冷静下来，他的眼光垂落，脸色有一瞬间的锋利，“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不需要搞这些折磨我。”

“？”姜灿满脸问号，“我没在折磨你啊，我这明明是在缓和气氛，为了稍后打开话题做努力。”

风独还想说点什么，后面的生化服务员追了上来，将那张合成的效果图展示给姜灿看，“姜小姐，这一套行吗？”

风独无语地抬手去挡，但姜灿也没有费心细看，随意一点头，“可以，就这个吧。”

“我不要！”他低吼着拒绝，但姜灿也不理会他的拒绝，径自跟生化服务员交代，“我们直接穿走，他那套旧衣服你们处理了。”

“好的。”生化服务员向姜灿躬身弯腰，然后按动了手上的一只遥控器，“先生，我建议您尽快更换，旧的衣物我们要拿去降解了。”

风独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就发现身上的束缚感倏然减少，布缕正在一片片、一条条地消失不见，很快就进展成比基尼的效果了。他慌忙想冲进换衣间，生化服务员又哦了一声，机械手指划过光屏上的效果图，划向了他的方向。

衣料的感觉又回来了，风独怔怔低头看着自己，他已经穿上了那件可笑的粉红色运动衫，跟效果图里一模一样，背后有一团巨大的猫猫头刺绣，脚上是一双绵软如无物的休闲运动鞋。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追着姜灿跑出了商店，人站在街头却搞不清楚真和假。

“发生了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他努力用自己的理解来诠释，“是、是假的对不对？刚才是一场幻觉？是珈若病毒吗？”

姜灿没理会他，招手叫停了一辆公共小飞艇，坐上后座，跟前方的遥控AI说：“送我们去谷神路风氏大宅。”

风独只好也跟着她上了后座，一路上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念念叨叨，“……所以我现在到底穿了还是没穿？”

姜灿勾起一抹浅笑，有意调侃他，“你现在处在一种量子叠加态，风独，在某一个世界你穿了，但是在另一个世界你没穿，目前这两个世界并存。”

他心烦地看了看前面自动驾驶的AI程序，担忧地看了一眼头顶摄像头，回头低吼了一声：“一点也不好玩！”

姜灿收敛了笑意，严肃起来，“你穿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珈若病毒，是啵唧电器目前科技树上达成的最高级成就——流体光子材料。”

“……”他一时语塞，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又啥也说不出来，“你们……啵唧电器就用最高级成就，做了件衣服？嗯？！”

“我就知道，你跟姜苏城一样，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去武器化。”姜灿摇摇头，“但是目前的研究是不足够的，说实话，自从夏娃离开我们，科技树就停滞很久了。不管是议会还是人民联合会，大家都不想正经干事情，大家都躺在功劳簿上大捞特捞。我真的很怕，有一天如果金眼瑞亚人或者幻影族又可以轻易碾压我们，或者虫族再来，我们还能拿什么抵抗。”

风寇也沉默了下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我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回去继承家主的位置，然后锐意进取，好好地把一个老派贵族改造成全新的进步势力啊！”

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又缩了起来，“我不，我不回去。”

姜灿深深地叹气，“我们之前的合作很成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得到了自由，你也摆脱了风寇的控制，现在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小白鼠，送去给人研究了。所以我们也该散伙了，你回你家去吧。哦对了——”

她掏出一张纸，递了根笔过去，“回家前先把这个签了。”

后座舱室里乌漆抹黑的，风寇一眼扫过去没看清，“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他又是重重一叹，气得掀起了上唇，微微露出犬齿，“我甚至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结的婚……”

姜灿故作平静地说：“不记得很正常，当时我们把你麻翻了，你没有意识的。”

他把笔丢开，“我不签！”

自动驾驶AI毫无眼力价地发出悠扬的语音：“谷神路已经到了，请您自动刷取点数，留意随身物品，不要遗漏，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姜灿瞪了他一眼，“让你回家你也不回家，要你签字你又不肯签字，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也怒了，“我还要问你呢！你莫名其妙地闯进了我家，莫名其妙地要跟我联盟，又莫名其妙地把一切搞成一团乱麻……你、你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姜灿的怒气随着他攀升，“不签字是吧，好！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大儿了，不管对内对外，我见人就说我是风独的小妈……”

他凶狠地将嘴角怼在她的嘴角上，把姜灿完全怼懵了，她的大脑正在宕机，根本反应不过来这到底算是个吻，还是一种急中生智的打断手法。

“你再说啊。”他的眼光悬置在上方，在幽暗的密室里熠熠生辉。

“呃……”自动驾驶AI无助地播报，“请问，下一站要送两位去最近的旅店吗？”

“这几间出租间都很符合你的要求。”一只梅迪瑟文把文件夹放到麋因面前，一一给她介绍，“你说只有两个人住，那最合适的就是中心广场边的胶囊公寓，而且高级胶囊公寓还包打扫保洁的，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麋因想了想，“我的东西比较多，需要更宽敞的地方，而且中心广场边……地点太敏感了，找个偏一点的地方吧。”

梅迪瑟文翻过这一页，指着下页上的图片，“那这个呢，独栋小二层，远离闹市，这一块是最后一个被改造的蓝区。缺点就是离工厂区比较近。”

“唔——”麋因估算着每天的交通时间，忽然觉得住办公室也不错，如果这座城市里不是装满了想要弄死她的人就更好了。

“有人来了。”纤巧细长的梅迪瑟文忽然站直了身体，光学镜头望着门后的方向，无机质的玻璃瞳孔紧盯着悄然走进来的轮廓。

叶子蝉自顾拉开了椅子，坐到麋因对面，“我是来退单的，我杀不了风寇了，他已经死了，按照规矩，我把定金退给你。”

麋因瞬间紧张起来，但表面上装得很镇定，“……对，我看见了，他就在我面前融化的……所以，风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子蝉搔弄了一下自己头顶的肉须，就像拨弄头发的姿势，“这个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很难说清楚。”

“……那你起码也试试看吧。”

“简单说就好比，有一扇门，可以从里往外出，也可以从外往里进，但是当来来往往的人太多，难免就会遇到两边同时有人要通过的情况，他们就会撞在一起。”

麋因眨巴着眼睛，还在等她说下去，结果叶子蝉已经在出总结了，“就是这样，风寇的下场就是碰撞的结果。”

“……那，大家都靠右侧通行不就没事了吗？”

叶子蝉发出幽默的笑声，“某种方面上你说对了，但是谁来规定靠哪一侧通行呢？”

“你们……没有约定俗成这种概念吗？”

“我们没有。”

麋因神情奇怪，“那……你们的日子过得真诡异。”

“我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跟你没有关系，不过……”叶子蝉眼光一转，又打量了她两圈，语调从强硬变得油滑了一些，麋因一听就知道她又想做买卖了，“虽然这次刺杀行动失败了，你不需要一些其它服务吗？”

麋因琢磨了半天，“比如呢？”

“你现在很危险，处在中心城的漩涡里，明处暗处的敌人都很多，他们对你虎视眈眈，你难道不需要一个保护的服务吗？”

“保护……服务？”麋因拧起眉，瞪着对面外形奇特的女人，“你……是没赚到那1%就不罢休吗？行吧，反正也没有多少，我雇佣你了，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叶子蝉满意地点点头，“那太好了，因为退钱给你很麻烦。”

“……为什么？”

“因为要把这期间的利息折价给你。”

麋因失声笑了，“两万星币几天的利息也没有几分，我就不要了。”

但叶子蝉却严肃地摇摇头，“问题不是多少，而是计算究竟多少很复杂。”

“究竟多少……”麋因莫名其妙深想了几分，忽然被一种阴冷惊悚感惊醒过来，失声惊呼，“你说的那个1%不是指我的全部财产，而是我此生全部财产的1%！”

叶子蝉微微笑了，往后轻仰，抱起双臂，“不管是刺杀行动，还有保护服务，都能换你的一条命，难道不算很值得吗？”

麋因想了想，又陷入迷惑的思索，“可是……这怎么可能算得清楚，就连我自己也没法计算。”

“我们自然有办法计算。”叶子蝉拿出一只小小的装置，双手十指飞动，在上面快速敲击了一会儿，然后倒转方形小屏幕展示给麋因看上面的一行数字，“这些就是你这辈子能赚取的全部财产，2万星币算是定金，后续我会定期按比例向你收取。”

“……”麋因沉吟了半天，脸上的表情比较抽象，缓缓说，“本来我是很相信你的，但是这个发展，我感觉你越来越像个骗子了……”

“你不是认识黑寡妇星盗团的人吗，你可以问问她们，夜游神大人在星盟里声名正隆，她们肯定知道。”

麋因又一惊，“你认识黑寡妇星盗团？你……难道你也是沙鲁男爵的人？”

她摇摇头，神情当中酝酿起一抹孤傲，“沙鲁只是主人的一个奴仆而已，他可管不着我。”

“我从来没听说过金眼瑞亚人会给别人当奴仆……”麋因连声地惊叹，加上不可思议，“等一下……你说自己是赏金猎人，但梓杉是星盗，你们应该是天敌才对，但是现在你们却好像都归属一个人管理……所以说，星盟里有一个叫做夜游神的家伙，他正在统御着黑白两道，四处攫取巨大的财富吗？他是谁呀？他想干什么？”

“你的问题真多。”叶子蝉似乎失去了耐心，脸色也转向冷淡，“你到底要不要我的保护？现在局面暧昧，我是你最大的依仗了，我劝你想清楚。”

“好啊。”麋因爽快地答应了，“我从来不是个守财奴，1%给你好了，但是我有个问题——风寇的事件，你就遇上了一个对手，看起来还是你的同类，要是她还要继续和你作对呢？如果这次你又失败了呢？我要是挂了，你连退钱的去向都没有，这个协议看起来不合适。”

叶子蝉蹙起眉，“那你想怎么样？”

麋因想了想，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几行字，倒转过去移动到对方面前，“我想把契约修改一下，保护对象变成4个人，酬金提高到5%。”

叶子蝉低头，看见纸上写着4个名字，除了麋因外还有靳京、姜灿、黑凯乐。

麋因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不幸被敌人搞死了，我需要你继续保护剩下的人，但是佣金会扣除1.25%，需要你返还给名单上的下一个人——靳京，如果他不幸牺牲，再扣除1.25%，继续返还给下一个人，但保护服务继续生效，直到保护对象死完了，佣金也全部扣除，你看行吗？”

叶子蝉瞪着那一页纸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没问题，就这么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