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一片时间切片就这么播完了，屏幕上的视频戛然而止。

麋因焦躁地站了起来，绕着电脑转了两圈，“什么意思？夏娃为啥不能把话直接说明白，她还要我猜吗？”

提米科玛犹豫了一阵，开口：“可能她也怕东西被别人弄到，所以不能说得太直白。”

靳京尝试着总结了刚才看到的信息，“所以……很多年前，夏娃带着她的人来到了这里，瑞亚人给她看了看一件逆天的武器，双方意见相左，产生了分歧。那然后呢？她想通过这段记忆说明什么？”

阿布尝试着猜测，“反正现在星盟里没有这种武器，精神力抽取和储存也没有实现，看来夏娃究竟是做到了她说的事，她阻止了世界朝那个方向发展。”

麋因皱着眉，嘴唇嗫喏，“所以关键是她怎么做到的？这只是一个时间切片里的信息，难道后面有更多的切片吗？她打算来个一千零一夜，像讲故事一样一段段讲给我听？”

提米科玛发出人性化的啧啧声，隔着屏幕直摇头，“不可能，我不信，我的主人很讲究效率的，她不是那么抓马的人。”

麋因直直地盯着它，慢慢凑近过去，“说起来，你才是我们中间最了解她的人啊。你跟她生活过很久，你说说，她会是怎么想的呢？”

在接下来的一个33小时里，麋因又开始了另一轮折磨。她又进入了那种疯魔的状态，不过这次除了反复揣摩电梯里的机械锁，还要琢磨夏娃的心事。

“这一定是个惩罚……”她反复地嘀咕着，脸色灰败，眼光迟钝，人快要疯了。

“这是惩罚，惩罚我不好好帮夏娃实现遗愿……”

“我不是不做，可我真的做不到……她应该也想不到，后裔到了我这里，已经成了废物了吧……”

靳京心事重重地看着麋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蔫头耷脑的困兽。

反复重复的苦难日子就这么开始了，每个33小时的冷却时间一结束，麋因就准时揣着胶囊抵达电梯井，开始这一次的解密，渐渐地游戏性质变成了机械性的劳动，她也比较麻木地自动重复这个过程。吭哧吭哧地拆解开了几个关卡，对于机械锁里能包含什么样的花样，麋因却已经非常熟悉了。

“如果是夏娃本人来，她是不是只要一个机会，就能瞬间解开整个机械锁？”

提米科玛稍稍犹豫了一下，“嗯——也不好说，可能有一次失误，但第二次肯定会成功。”

麋因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她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有天赋和没有之间的差距，这是一道绝对无法弥合的鸿沟。

神经网络里炸开一线盲音，她因为超时又被推出了链接。这是第五次尝试了，麋因忽然之间心灰意懒，她有种这辈子都解不开的茫然与挫败。

靳京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惜他心里也很明白，现在语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非常有限，除非她自己心里能想通。几个人返回宿舍时，阿芝医生已经等在那里，它挺生气，朝着两人提高了声音，“你们干嘛去了？没听到广播通知吗？”

麋因懒洋洋倒在沙发上，“有什么事？”

“今天是体检的日子。”阿芝提溜着两个人，把他们塞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跟上层发生的事一样，闪客人阿芝又摆出那张严肃的脸，对着麋因输出，“你还是不开心，而且比在上层的时候更坏了！你到底在悲伤什么东西？你看看周围，这里什么都有，既能满足低阶需求，也能满足高阶需求，你说！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麋因把脸埋在手心，搓揉了几遍，头发蓬乱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阿芝，忽然问它：“你见过别的闪客族吗？”

它莫名其妙地点头，“当然见过，这里是个中转站，游客的流量很大，什么样的游客都有。”

“那你会拿自己和其他同类比较吗？你会苦恼自己不如别人吗？”

阿芝若有所感，好像明白麋因痛苦的症结在哪，它短暂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蓝星人是最麻烦的一种生物，你们又脆弱又敏感，真难养活！你看看那些金眼瑞亚人，他们大多是一根筋，从□□到精神都非常粗糙扛造。”

麋因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看起来不怎么喜欢瑞亚人嘛，也谈不上什么对上级的尊敬，那你和沙鲁男爵的关系是什么？难道他把你绑来，囚禁在这里的？”

阿芝尴尬地打断了她的问询，“你不能留在这一层了，你得继续下降，就去……180层吧。”

麋因往后倚靠着，抱起双臂看着面前的医生，“你不是说夏娃去了最底层吗？那我也去，把我下放到333层吧。”

阿芝医生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必须要遵守规则，不同层数都是有意义的，你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别人也一样，你在这里跟其他的种族没有区别，我不能给你区别对待。”

麋因蔫哒哒地等在外面，靳京还是很快就出来了，麋因看到他那副快乐小狗的样子，忽然说：“你应该留下来的，你并不符合‘不快乐’的条件，你不应该被下放到下面的层。”

他用手指尖轻轻挠着脸，“可是我们要一起走，我们是一伙的。”

麋因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加上阿布收拾了一下东西。麋因想了想，把路克还有他的妹妹小珍也带上了。阿芝没有阻拦她，任由她带着所有人进了电梯。

“下层是什么？”

阿芝站在电梯外回答：“你很快就能看见了，就几分钟你都等不及吗？”

麋因忽然有了一丝好奇，“所以当年夏娃是因为好奇才自己跑到底层的吗？”

阿芝又沉默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能感受到周围在匀速下降。麋因把面前的银色金属板当成一面哈哈镜，反射着自己变形的模样。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夏娃为什么把机械锁放在电梯里？有什么原因吗？”

靳京转动眼光看着她，一时没搞懂她在纠结什么。

麋因的眼珠在眼眶里快速移动，脑袋里也在飞速地思考，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华点。“你想，阿芝也提醒过我，它说电梯是连接着全部333层折叠高塔的地方，这里是有意义的，夏娃也把那个机械锁放在电梯里……”

她咬着自己的指尖，眉心紧皱，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忽然一股灵感冲上颅顶，好似砰一声在脑壳里炸开。

“会不会……是先有电梯，才根据它建设出来了333层折叠度假村？”

靳京已经懵了，“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先有电梯？如果周围都没有建筑，那建一座电梯出来干什么？”

麋因猛然抬头，眼珠瞪得极大，“因为原本先建设的高塔！电梯是为了高塔才建设的，高塔本身就是机械锁！”她冲到电梯边，抬手倒了一粒胶囊进喉咙，马上链接了提米科玛，一起开启机械锁程序。

“果然！我们从来没想过，在电梯运行期间进入锁芯看看，一切的机括和组件都不一样了……”麋因的眼珠表面蒙着一层灰蓝色的薄膜，下面不时流窜过几股电流般的光泽。她的精神通过链接，已经进入了里面那个空荡又热闹的机械城市。所有的传感器都在工作，她能看见能量通过复杂的线路流走，原本挡在面前的一道道关卡现在全部大开着。

心随意动，她的念头刚刚出现，精神已经直达了最深处的一处小高台，一个影子站在那里，麋因看不清她，但是心里知道，那应该也是一个夏娃的残像，就跟夏娃纪念馆里的差不多。

麋因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嘴上直打绊，“呃，你……”

对方却好像很赶时间，机械化地吐出了几个词，“能量塔，精神阈值锁定。”

麋因马上嚷嚷着跑过去，“等、等一下！你没有一点前奏的吗？怎么上来就提关键词？”

那个残像更清晰了一点，甚至有一瞬间，麋因都看清了她的脸。她还在提关键词，“能量塔，精神阈值，精神反哺……”

“麋因！麋因醒一醒！！”靳京一边摇晃着她，一边在耳朵边大喊。她也终于停止了抽搐，回魂一般转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嗑胶囊太多了，麋因的状态一直比较差，她的眼底都是血丝，显得双目猩红，神色癫狂，看着就吓人。

“我懂了……”她嘴上不停地念叨，同时电梯也终于抵达了180层，叮一声打开两片金属板。

靳京还是不敢动，呐呐地问：“你懂了什么？”

“我懂了这个地方是怎么一回事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度假村，而是一座333层的折叠地狱！”麋因一指头顶，开始连绵不绝地说，“当初夏娃因为和瑞亚人意见相左，她离开了那个欢迎宴会之后，就设计出了一种能源桩。然后她自己出人出钱，建造出这座能源桩钉在我们脚下这个地方。它的用处就是制造出一个精神力最高阈值的屏障，在能源桩限定的范围之内，聚合出的精神力不能超过限定阈值。”

靳京眨巴了两下眼睛，逐渐明白了她说的东西，“所以……夏娃直接釜底抽薪，把瑞亚人的先进技术搞废掉了？”

麋因点点头，“这种能源桩应该不止一个，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在所有区域都钉了这种能源桩，覆盖了绝大多数的星域终端站。为了破解能源桩的限制，瑞亚人沙鲁想到了一种剑走偏锋的办法，就是围着能源桩外层建造了这座333层的折叠度假村，他把大量的活人投放进来。”

但是靳京又不懂了，“要大量的活人干什么？”

“夏娃在能源桩程序中设定了一个补丁，当程序检测到终端站里有精神低迷、精神力数值很低的人时，能源桩就会自动抽离出一点点能量补充给这个人。”

靳京瞬间就懂了，“所以沙鲁就手动打造出来大量精神力低迷的‘空心人’，好让能源桩不停地抽离能源，去补充给这些群体。只要数量群体足够多，就有希望造成短期内能量溢出，让能源桩短路！”

麋因严肃地点点头，她忽然间眼前清晰起来，觉得精神都好多了，她走在同样的深蓝色走廊上。这层的气氛相比头顶又差了不少，走廊蹲坐着一些满脸麻木的人，他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躺在地上等死，除了还在喘气之外，甚至看不出来是个活人。

本层的阿芝医生急急忙忙追了过来，作势要把麋因怼在墙角，很少看到一个机器人急成这样。

“请跟我来，需要……”

“需要体检是吧？”麋因眼珠一转，忽然说，“那不用了，我们在上面80层刚检过，不用再检了吧。”

阿芝明显急了，“不行，这是流程的问题，请几位配合我，不要让我为难。”

麋因默默转过身，和靳京交换了一个眼光，两个人忽然抬脚就跑，把阿芝留在原地只剩下惊愕。

沿着弧形走廊，两人一路冲过了无数的房间，两侧躺着不少呆滞的活人，造成了一些堵塞。冲过一面瓷白的光牌时，前面的靳京忽然慢下了脚步，后面的麋因也穿过他的肩，看到了前面的光景。

沙鲁就站在那里，微笑抱肘看着他们。

麋因心里正在嘀咕，他来的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她又仔细望了一圈，低声提醒前面的靳京，“是三维虚拟投影，他真人不在这。”

沙鲁清了清喉咙，带着笑腔开口，“两位稍安勿躁，我只是想问问，这些天住得怎么样？”

靳京干巴巴地回答：“挺好的，要是能快点放我们走就更好了。”

沙鲁一摊手，“那好办，我希望两位能配合一些，跟着我的警卫上来。我们双方谈一谈，如果全部误会解除，我一定会放你们离开。”

身后已经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来的人还不少，麋因有点急了，突突突地朝着前面的投影说：“我已经都知道了！而且我必须得告诉你，夏娃的能源桩我破解不了，我没有那么厉害！你抓着我们也没用。”

沙鲁的笑意加深了，由衷感慨，“不愧是夏娃的后裔，这么快就搞清楚了原委，我相信只要再过一些日子，你一定可以提供更多的帮助。”

麋因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后面的瑞亚人警卫已经簇拥上来。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光，靳京的表情很严谨，他的意思是先不要激动，看看对方的打算。但麋因脸色比较难看，她对这些瑞亚人异族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抱任何期望，阴沉沉地看了看身后，又转过来盯着前面的沙鲁，扯开嘴唇冷冰冰吐出几句，“有什么话你下来说，你的态度对吗？我们……”

后面的记忆她就断片了，所有的一切感知都沉浸在了冰冷的水里，画面成了黑沉沉的单调色块。在一线盲音里，她昏茫茫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条铁链拴着，另一头嵌在地上，自己就跟一条狗一样，被人栓了起来。

周围又黑又冷，空间很狭小，三面都是挡板，一面竖立着铁栏杆，空隙能伸出一只小臂。这地方怎么看都像个狗笼，麋因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抓着铁栏把自己悬挂在栏杆上。她努力了半天，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看见狗笼外是个私刑监狱般的地方，靳京被挂在一根金属支架上，四肢和身上也捆绑着锁链，他应该清醒得更早，眼光一直凝视着她。

麋因刚要开口，就看见他轻轻嘘了一声，眼光转向一旁，暗示她隔墙有耳。麋因扯着锁链原地腾挪了一下，让自己能坐在地上，脑袋里琢磨着眼前的情况。

一道刺亮的光忽然投落进监狱里，刺得两个人都转开了脸。沙鲁在一群簇拥下进来的，他换了一身轻便的服装，虽然还是很华丽，但没有那些臃肿的下摆。他径直到了靳京的刑架前，抬起头看着他，就像在打量一块实验室里的肉。

麋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就不能直说吗？猜谜游戏这么好玩吗？”

在靳京满脸不赞同的注视下，沙鲁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要什么，我要你破解开夏娃的能源桩，让笼罩在我们头顶的精神力屏障消失。”

麋因抿了抿嘴角，“我已经说过了，我做不到！这是夏娃的发明，夏娃是个天才！她比我强百倍，我跟她没法比！！”

沙鲁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抬手指了指靳京的头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麋因根本不想知道，但她的眼光不由自主移动过去。靳京被一台奇怪的机器笼罩着，圆形的金属罩下有一圈圈弧形凸起，好像某种接收器。沙鲁继续悠然地说：“他头上的就是抽取精神力的装置，如果你不救他，这个可怜人就只能被抽空精神力了。”

麋因忽然暴起，但是她忘了自己被一根铁链子拴着，直接被扯着下扑在地上，栽了一跤。

沙鲁幽然一笑，“当然，你也已经知道了，当附近有人精神力被抽空时，夏娃能源桩会自动反哺能量给他，所以现场就会形成一种奇特的回路，他身上会不停循环着抽取、抽空、反哺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将地下折叠地狱里发生的事在他身上压缩快放一遍。他会很痛苦的，我看你们很亲密啊，你能忍心看着他被折磨吗？”

麋因刚才那下栽得不轻，又挣扎起来，抓着铁栏杆叫喊：“你是不是聋？我都说了我做不到！我破解不了夏娃的禁制。有本事你找她去啊！你折磨我们有什么用？！”

“很遗憾，你选错了。”沙鲁轻叹一声，清高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伸手拨开了机器一侧的开关，一泓幽暗的光泽流窜过整台机器，靳京忽然触电一样浑身绷紧，连垂下的脚尖都绷直了。那些幽暗的光泽不停充斥流走过他的身体，穿刺过皮肤，让他弓起身不停地抽搐，光泽掠走时带走了他的能量，那种恐怖的抽离感，仿佛一只大手揪扯着灵魂，把灵魂从他的躯壳里粗鲁地撕扯出来——

麋因感觉自己有瞬间失去了理智，她那颗聪明的脑壳里空空荡荡，什么意念都凝聚不起来，身体也自行动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抓出小盒子，抠开了盒盖往嘴里倒。她可能吞了两颗、或者三颗胶囊，剩下的药丸顺着脸颊颈部散落在地上。

强力的能量从身体深处，也可能是从脑海深处升起，瞬间产生的撕扯感远超过了肉身的承受能力，麋因觉得自己不单失去了感知和理智，还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她被纯粹的能量推涌着升高，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一切，整台机器爆开了一片电流火花，将监狱照得恍若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