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外出公干,是为查证一桩涉及邻县田亩纠纷的案子。
一路车马劳顿,待到目的地所在的县城时,已是暮色四合。一行人寻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投宿,不料因近日有商队经过,客房紧俏,最终只剩下两间上房。
谢厘自然是独住一间的,另一间则需容纳周砚和另外两名同行的衙役。谢厘瞥了一眼那两名衙役,又看了看身侧沉默如山的周砚,他知道这家伙素来不喜与不熟之人打交道,更别说是同住。
他略一沉吟,便对其他两名衙役道:“周护卫与我同住一间,你们二人住另一间。”
那两名衙役求之不得,毕竟与周护卫同住压力太大。周砚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公子,这于礼不合,我在外间值守即可……”
谢厘摆了摆手,打断他:“出门在外,哪那么多讲究?还是说你不愿与我同住?”
“没!”周砚连忙否认。
“别废话。”谢厘说着,自顾自的往二楼走。
周砚见状,便不再多言,默默提起谢厘的随身行李,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进了房间。
客栈的上房也算不得多好,只是比寻常房间宽敞些,用一架屏风隔出了内外间。
时值盛夏,即便到了晚间,空气也带着黏腻的热意。谢厘一路马车坐得浑身不适,又被这暑气一蒸,额角颈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极其厌恶这种汗湿黏腻的感觉,刚一进屋,便将外袍褪去往衣架上一扔。他无需开口,周砚已放下行李:“公子稍候,我去备热水。”
谢厘懒懒地“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试图引入一丝凉风,结果只带来更多喧嚣和尘土,他嫌弃地皱皱眉,果断关窗。
类似的情形发生过太多次。谢厘也曾说过,这些琐事让客栈伙计或其他下人去做便可,但周砚总是不愿,固执地亲力亲为,理由无非是“外人粗手笨脚,恐伺候不周”,或是“公子习惯,旁人不知”。谢厘说过几次,见他坚持,也就由他去了。
横竖周砚办事,确实最合他心意。
不多时,周砚便指挥着伙计将一个新的浴桶抬了进来,放在屏风之后,又亲自试了水温,加入谢厘惯用的浴汤香露,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
“公子,可以沐浴了。”
谢厘这才纡尊降贵地转到屏风后,开始宽衣解带。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偶尔的水声、轻微叹息声,清晰地传入外间。
周砚僵直地站在外间,目光并没有投向屏风方向,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不多时,谢厘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松弛:“周砚,把我那套干净的里衣拿过来,在行李最上面的包裹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心衣。”
“是。”周砚的声音异常低哑。
他走到行李前,翻找出那套质地柔软雪白的里衣,以及那件同色的、小巧的贴身心衣。然后走到屏风边,垂下眼睑,没有往里看,只将手臂伸了过去:
“公子,衣物。”
一只带着水汽、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屏风后伸了出来,自然地接过了衣物。指尖无意间擦过周砚的手腕。
周砚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退回外间。
又过了片刻,谢厘换好干净的里衣,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水汽和松木的清香,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沐浴后的他面色红润,眼尾带着被热气熏出的薄红,墨发微湿,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的恬淡,多了几分难喻的魅惑。
他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周砚,随口道:“我好了。”
周砚嗯了一声,便往屏风后面去了。
谢厘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周砚刚泡好的茶,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见屏风架上被人搭上了一件外衣,是周砚的外衣……
谢厘差点没呛到自己,眼睛睁大了些:“你要直接洗?”
周砚在屏风后嗯了一声。
“这怎么行?!那水是我用过的,你若懒得换,让客栈伙计来……”
“不必麻烦。”周砚轻声打断:“公子每日沐浴,素爱洁净,这水并不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而且……很香。”
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轻不可闻。
谢厘被他这话弄得一愣,随即失笑。这呆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军中兄弟、或是寻常百姓家,共用洗澡水也是常事,自己与周砚虽身份有别,但私下里也确实算得上亲近,既然周砚自己不介意,他又何必矫情?
“随你吧。”谢厘不再坚持,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屏风后,传来周砚迅速脱衣入水的声音。水声哗啦,氤氲的热气似乎还带着松木清香,丝丝缕缕地将周砚包裹。
他闭上眼,藏在水下的手,悄然握紧……
沐浴完毕,周砚换上一身干净的劲装,带着一身与谢厘相同的、浅淡的松木清气从屏风后走出,只是发梢还滴着水,被他用布巾随意擦拭着。他刻意避开了谢厘的视线,专注于收拾浴桶等物。
夜色渐深,客栈房间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到了该安置的时辰,问题又摆在了面前: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谢厘看了看那张不算宽大但还算干净的床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砚,打了个哈欠:“出门在外,将就一晚罢。这床虽小,挤一挤也能睡。”
“不可。”周砚几乎是立刻出声拒绝,声音有些生硬:“公子睡眠浅,需得安稳。我睡相不好,恐会惊扰公子,我、我打地铺即可。”
谢厘闻言,看了看周砚那比自己健硕不少的身形,又想象了一下两人挤在那张小床上的情形,确实可能睡得不甚舒服。他素来娇贵,对睡眠环境要求极高,若真被挤到或是被吵醒,只怕明日要整天都没精神。
“也罢。”谢厘不再坚持,他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困倦的泪花:“随你吧,只是这地上潮湿,莫要着了凉,明日还要办事。”
“公子放心,我省得。”周砚似是松了口气,他动作利落地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被褥,在离床不远不近的位置铺好,这样既能在发生意外时第一时间护住公子,又不会近到让公子觉得被窥视。
谢厘褪下外袍,只着雪白柔软的里衣,钻进了床铺。床板确实不算特别柔软,但周砚早已细心地将自带的那块云绒垫子铺在了下面,倒也勉强能忍受。他侧身向里,阖上眼,不多时,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显然是累极了,已然入睡。
周砚却在地铺上辗转难眠,他睁着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床榻轮廓,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浅浅睡去。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周砚便已醒来。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将地铺收拾整齐。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打来热水,又吩咐客栈厨房准备谢厘惯用的早膳。
谢厘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才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长发披散,睡眼惺忪,带着刚醒时的懵懂与娇气。
周砚便将拧好的热毛巾递到他手边,伺候他净面漱口。
待谢厘彻底清醒,坐到桌边,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虽比不得府中,但在客栈里已算难得。
周砚站在一旁,看着他家公子小口小口地用着早膳,时不时将他多看了一眼的点心碟子往他面前推近些。
直到谢厘用完早膳,接过周砚递上的清茶漱了口,周砚才沉声禀报:“公子,马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谢厘恢复了神采的俊脸上。他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由着周砚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袍。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