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荒废已久的义庄。
地底深处,别有洞天。此处并非停放尸骸之所,而是江湖上最为神秘、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情报组织“谛听”的核心据点之一。
空气阴冷潮湿,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映照出粗糙的岩石墙壁和肃立两旁、气息内敛的黑衣人。
云隐端坐于主位一张铺着玄色虎皮的宽大石椅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襦裙,墨发未束,随意披散,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合。然而,他脸上再无半分在锦瑟楼时的清冷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冷漠与掌控一切的威压。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幽绿灯光下,深不见底。
在他面前,两名“谛听”的核心骨干,代号“幽影”与“暗刃”,正押着一个被铁链缚住、浑身血迹斑斑、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此人曾是组织内负责京城部分情报传递的管事,代号“灰鼠”。
“主子,灰鼠已带到。”幽影的声音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带着阴冷的质感,“经查证,确系他泄露了主子在锦瑟楼的伪装身份,他早已与那已死的前吏部侍郎有过勾当,此次更是他将主子行踪卖于对方,导致主子身陷险境。”
暗刃愤愤补充道:“他收了侍郎五百两黄金,还打算带着机密情报脱离组织。”
云隐轻笑一声,优雅地敛了敛衣袖:“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竟然能看透我的女子伪装,还能在我眼皮底下躲这么久。”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被缚的灰鼠涕泪横流,拼命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的并不知道您就是锦瑟楼的云隐姑娘,是小的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求主子看在小的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幽影和暗刃垂首而立,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他们跟随主子多年,深知这位年轻首领的可怕。主子不会武功,体质也与常人无异,但这恰恰反衬出其心智的恐怖。他凭借无双的智计、缜密的布局和铁血的手段,在短短数年间,将原本式微的“谛听”重新整合,发展成为如今遍布朝野江湖、无孔不入的第一情报组织。
组织内部等级森严,规矩极严。主子赏罚分明,对有功者从不吝啬,但对背叛者……手段之酷烈,足以让最亡命的悍匪胆寒。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一个眼神,一句吩咐,自有无数或忠心耿耿或畏惧入骨的下属,为他清除一切障碍。
此刻,幽影和暗刃心中凛然,等待着主子的裁决。他们知道,灰鼠触碰了最不能碰的底线,背叛,并且是直接危害到了主子本人的安危。这已不是简单的违规,而是死罪,绝无宽宥的可能。
云隐静静地听着灰鼠的哭嚎求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看灰鼠一眼,只是微微抬起手,用那纤细修长、本该抚弄琴弦的手指,轻轻拂过石椅扶手上冰冷的雕刻。
那姿态,优雅,从容,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哭嚎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终于,云隐似乎觉得厌烦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依旧落在虚处,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下达一道再平常不过的指令,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杀了便是。”
四个字,轻飘飘的。
灰鼠的哭嚎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绝望瞬间淹没了他的脸庞。
幽影和暗刃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主子如此轻描淡写地下达处决命令,还是让他们脊背生寒。这就是他们的主子,平日里可以扮作柔弱乐师,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谈笑风生。一旦发怒,便能瞬间化身为执掌生杀予夺的暗夜君王,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是!”幽影与暗刃没有任何犹豫,齐声应道。他们深知,在主子的世界里,容不得优柔寡断。对背叛者的宽容,就是对忠诚者的残忍,也是对组织根基的动摇。
暗刃上前一步,手中寒光一闪,没有给灰鼠再次开口的机会。
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只有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淡淡血腥气,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云隐自始至终,没有看向那具迅速被拖走的尸体,他将目光投向幽影和暗刃:
“排查所有可能与灰鼠有过接触的人,确保再无疏漏。”
“属下明白。”
云隐颔首:“继续。”
“主子,根据新得到的线索,当年负责构陷老爷的核心人物,除了已暴毙的前吏部侍郎,还有两人如今仍在朝中,位高权重。”幽影低声禀报,递上一封密信,“这是他们近年来贪腐结党、以及与当年那几位江南豪强依旧往来密切的证据。”
云隐接过,目光迅速扫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邪魅的弧度:“很好。继续盯紧,搜集更多铁证。时机一到,我要他们百倍偿还。”
“是。”幽影凛然应诺。
暗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主子,还有一事,近来我们追查线索时,似乎总有人在暗中相助。一些关键的账目副本、或是证人藏匿之处,总会以各种匿名方式送到我们手中。此人行事极为隐秘,我等……查不出其来历,亦不知其用意,恐防有诈。”
云隐闻言,敲击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动容,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自然知道是谁。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哪些是他的人。看来,还是小瞧了他。
云隐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开口:“不必查,也不必怀疑。此人可信。”
暗刃虽仍有疑虑,但见主子如此肯定,便不再多言,只应道:“属下明白。”
云隐将身体微微后靠,隐在烛光阴影下的脸庞轮廓更显深邃。他看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语调散漫却透着几丝寒意:
“听说,他近来因秉公处理几桩旧案,又得罪了些人?”
幽影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立刻回道:“主子明察。确有此事,主要是被谢大人复核翻案、丢了颜面和利益的几家,以及一些被触动利益的官员。他们不敢明着动手,但私下小动作不断,散布流言,甚至试图在谢大人归途制造些意外。”
云隐:“都处理了?”
“都已处理干净,主子放心,一群苍蝇而已,不会再对谢大人构成任何威胁。”
“加强对京中各部,尤其是吏部动向的监控,我要知道所有对他不利的潜在威胁。”
“属下领命。”
云隐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幽影和暗刃会意,退了出去。
当石室中只剩下他一人时,他才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轻轻揉了揉眉心。那浓密的睫毛在幽绿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
杀人并非他本性所愿。只是,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他不能有丝毫软弱。为了父亲,也为了那个如今在光明之下,为他奋力前行的人。
他必须确保,自己掌控的这片黑暗,能够成为最坚固的屏障,将所有可能伤害到谢厘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