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生春 第43章 不利

封西岩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遗留的物品后，提上背包走出小院，这里被鲁阅常倾注很多心思后，充满温馨，温暖。可是，她不敢再停留了，再这样下去，是真的对他不利。

他要有正常的生活和家庭，不应该和她这个每次前来都只滞留三十天的时空旅客迂回婉转。

他的人生已经有所扭转，走上了正途，也不该再有她这样的人叨扰他的人生。

在城门要关上之际出了城。

此次，走得是反方向的路。提着灯笼，可照明的亮度还是差强人意，走得艰难，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家客栈，夜间的风吹来，冷的发颤，正要走进去投住一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西岩。”

声音许久未听到，可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母亲。

迟缓抬起的脚慢慢放下，站在客栈门口，没敢回头，在肆虐的晚风里，听到她越发近的脚步声，以及微微吸鼻子的颤音。

守夜的店伙计，见到门外有人有投住的客人，忙提起精神上前迎客，“二位，天色已晚，城门已关，还有几间客房呢。”

“来一间。”封西岩的声音发闷，提着背包的手都是僵硬的，偏头去看何平萤，语调发颤地问，“您呢？”

何平萤在外看庄稼的长势，归来时后，都已经走到了城门附近，发现匆匆出城的女儿，内心到底是不放心的，这人生地不熟，害怕她出现意外就默默地跟上，看她情绪低落，怕她和鲁阅常起来分歧。

如今的鲁阅常，已不在是从史书了解到的那样，是彻彻底底的改变。

既然改变，那就没有必要再追着不放，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也还是希望西岩像最初的两次，暗中记录就好。

现在听到西岩的询问，轻点了下颌：“嗯，和你一间就好。正好咱们二人也有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何平萤进入客房后，拴好门闩，眼眸的余光，始终都是注意着西岩的，发现她在四方桌前坐下来之后，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踱步过来，扶着桌沿迟缓滞缓地坐下。

封西岩困倦，眼睛快要睁不开，可看到母亲在对面坐下，急忙端正身体，忍住哈欠，硬生生地将困意压下。

何平萤找不到开场白，静静地看她许久，透着烛光的微光，清晰地看见她，比记忆中瘦了很多。攥紧袖子，咬紧牙关，话头到嘴边了，又吞回去。

封西岩听见她为难的叹息，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是不好再说出口，紧缩的手指搭上桌沿，眸光温和地望了何平萤，“那……”

细细想了之后，想要找到一个适合的话题，“种子，都收到了吗？”

“嗯。”何平萤轻微颔首，“收到了，谢谢。”

这突然的生分，封西岩心口沉闷，望着何平萤，看她几次想要说话，却都没能说出来，她都欲言又止，更何况自己，那些无法说出来的话，一次两次地不能说出来，就再没了说出来的机会。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找话头了，不如熄灯早点休息，睡着了也就不胡思乱想。

“那，早点休息吧。”

何平萤沉滞地“嗯”一声，走到床沿，只脱去外衫躺下，蜡烛熄灭后，就陷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这外面的客栈洗漱不便，也是因为这个，辗转反侧都没睡着。

在静谧的黑暗中，二人都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听着对方匀称的呼吸，和时不时细微的侧身，发出的动静，以及外面的风声透过窗户进来。

封西岩睁着眼睛，躺着许久，轻轻侧身，去看在另一边躺下的何平萤，瞧见她泛着微光的眼睛，也正望这个方向，当看过去时，立即转身，背对着自己。

封西岩迟疑地起身，去点亮桌上的蜡烛，室内有了光亮，她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床沿坐下，望着还在装睡的何平萤，低低地笑了一声，“您，还是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何平萤枕着手臂假寐，虽累了一天，却没半分困意。

能有和女儿独处的时间，藏在内心的思念，在要迸出时，都压住了，不能倾泻而出，不能让她再来这里涉嫌。

幸好鲁阅常是个能改过自新，懂得在官场上迂回的，没有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现在听到西岩的话，何平萤咬紧嘴唇，睁开了眼睛，也没有什么动作，仍旧是躺着背对着她的，能感觉到现在，被她蓄满眼泪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吸鼻子的声音。

封西岩在等，在等母亲开尊口。

可是，总觉得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她发出一点声音。

心中不免觉得庆幸，没有答应鲁阅常，晚上去他们的住宅。若是去了，也还是这样的冷冰冰，心情绝对比现在更糟。

封西岩双手撑着床沿，指甲用力抠着底下的褥子，低着脑袋，可眼角的余光是一点也不离开何平萤，看她明明没睡，明明想要说话，却还是死撑着要冷落。

终于，她起捏紧泛白的指节，声音很轻，“我、怀孕了。是鲁阅常的。”

话落没多久，能清楚地看见何平萤迅速撑着起身，满眼诧异，急忙坐直身体，嘴角微抿，直视着西岩。

怀孕，是个炸/弹,措不及防的砸在了何平萤的身上，很快炸开，让她腿脚都发软，费劲起床站好后惊慌地看着她，颤声质问，“你，这是要毁了自己吗？”

封西岩看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唇角上扬，仰着脑袋看她，看她眼眶里溢出泪珠，看她高高扬起的右手，许久都没有落下来。

封西岩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离她远点，不让那个巴掌落在身上，隔着些距离看她。

“看得出来，你们真的不愿意理我，又想看到我。”

何平萤垂下手，心里燥燥的，看她躲那么远，又迟缓地抬起手，看着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那些粗糙的痕迹，苦笑一声，“他、知道吗？”

封西岩目视着她。看她垂下脑袋，挪着步子走到桌前坐下，视线追随着她，才慢慢说着：“知道。”

“现在不再是王离执掌大权，她改进了设备，给了我好些权限，我查阅到些资料，研究院真正成立时间有三十多年了，期间废弃五年。是爸和郭哲，彭琼坚持新建，才有的今天。”

“您知道吗？”封西岩一步步地走近，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她的视线跟随过来，眼里充满希冀，和期待。

“在永和大道附近的长云山脚下的废弃工厂，建了地下室，里面住着近百人，身份大多是那些朝代更迭的后人和其亲人，郭哲利用郭微清帮他做事，做了不少的坏事，留下隐患。他看似是来找你们，其实就是想知道你们的态度，看你们‘自暴自弃’，就暂且放过了你们。他谎话连篇，不光骗你们，还骗我。”

何平萤震惊，“什、什么？”

封西岩看她抹掉眼泪，又怔怔地等着。

“贺雪柳的事情，他也掺假，谎报信息。”

何平萤眨眨眼，眼神空洞，嘴唇颤抖，以往的风采削弱，她摩挲着粗糙的手掌，轻声地问，“是吗？是吗？是这样的吗？”

她反复问了几句，两只手掌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声。砸了一下又一下，直至双手因疼痛颤抖，才停止这样的惩罚，对自己的惩罚。

封西岩看到这般暴力的母亲，一时怔愣，等有些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停止这行为，惊骇道：“您这是做什么？”

何平萤看着颤抖的手，无力地笑：“所以，是王离让你看到这些的，对吗？你信她？”

封西岩蹙眉：“她的话，我也没多信。”

何平萤疲累地叹气，“郭哲，王离，他们都太想知道被改动的轨迹会有什么影响。实际上，对朝代更迭的影响不大，可对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影响即是一生，一生啊！”

何平萤最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西岩，这个孩子……你打算…”

封西岩低垂着眼眸：“留下。”

何平萤呼吸一滞，声音低沉：“你要知道，这边的环境差，随随便便一个伤风感冒都能让你……还、还怎么留下孩子？”

说到最后。何平萤声音凄凄，扶着额头沉沉叹息。

经历太多事情，实实在在的境况犹如昨日，如今的状况，是恶劣的。容不得她这么肆意妄为。逐渐放下手，凝视着西岩，“这孩子，不能留，会是伤害你的利器。”

封西岩没出声回应，很平静地看她，看着饱经风霜，遭受恶劣环境毒打的母亲，看她再无昔日的风采和自信，成了一个质疑心重，浑身遍布恐惧的人。

“妈，您能不能，也给我留点希……”

“滚。赶紧滚，别再来了。”

话都不及说完，就又看到了母亲那喜怒无常的面容，怒吼的声线虽低沉，还是又击碎了封西岩的心。

这个字，起初能成为伤害她的利器，对这个字产生反感。现在不是了，不会再成为伤害的利刃，明白这是母亲不想让她淌着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