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第2章 苦夏

2012年暑假，沈青梨初中毕业，她那平日里只有重要节假日才会带着大女儿回来的爸妈突然被叫回了家里。

一家人挤在客厅里，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突然一锤定音，让沈父沈母把她接回苏市镇里去。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里除了两位老人家外，没有一个人是赞成的。

沈父最先皱眉不赞成道：“爸！你是知道的，小芸一直都身体不太好，我们夫妻两照顾她一个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你再把青梨送过来，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是啊爸，小梨不是一直都在你和妈这住得挺好的吗？没必要搬去和我们一起住吧。”沈母也连声附和着。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愿意，但是亲耳听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嫌弃自己，甚至将她看作一个麻烦，她还是心底苦涩地垂下了眼，逼迫自己不许露出一丝一毫难过的神情。

可是她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紧攥着，像是有一口气喘不上，但沈青梨知道，她大概永远都找不到解决这场不适的办法了。

“没必要？今年开学小梨就要上高中了！一中离我们乡下有多远？你们要让她起早贪黑地去上学吗！要是耽误了学习怎么办？”沈爷爷看了一旁一言不发的孙女，他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儿媳会说出这样偏心的话来，顿时气急。

“爸，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大概是顺着自己父亲的目光，他这才注意到了旁边女儿的沉默，于是赶忙打圆场，让自己母亲先带着沈青梨出去。

“青梨你和奶奶一起去外面逛逛好吗？爸爸妈妈还有要紧事要和爷爷说。”沈父的声音几乎算得上温和，可隐藏在话里的不亲近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好。”她佯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点点头乖乖地被沈奶奶拉出去。

只是走到门外还没有几步，她就意外地听到客厅里屋沈母模糊的声音：“爸，如果小梨觉得上下学不方便，我们可以给她办住宿的，这样你们也能省心一点。”

“办住宿？小芸被你们宝贝着无时无刻都恨不得挂在自己身上带出去，对小梨就是随便抛在学校是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你们这样做，小心孩子以后长大了会恨你们！”沈爷爷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能听到那么荒谬的话，气得直拍桌。

“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用再说了，就按照我说的办，反正小芸和小梨都在一个学校，住在一起平日里也能互相照顾。”沈爷爷强硬着继续开口，不再给他们反驳拒绝的机会，“你们两口子别忘了，这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是我和你妈的责任！”

……

沈奶奶自然也听到了屋里头的声音，看着身边的孙女，她年迈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小梨，不要怪你爸爸妈妈，你爸妈也不容易，你……要体谅他们。”

“……”

沈青梨死死咬着唇没有接话。

不容易也许是真的，但是抛下她这么多年也是真的。

只是她总是不明白，来到这个世界从不是孩子的意愿，明明是因为父母的行为，可是为什么大人的不容易，总要让小孩子去体谅？

她经历着一切的不公平，到头来还要被要求体谅吗？

她真的能做到吗？

想到这，她轻嘲了自己一声，可是能不能做到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一切本就是由不得她来选择的。

想罢，她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浓浓的疲倦，走出客厅外，空气中带着难受的闷热气息，知了在树上叫得人更是心烦意乱。

沈青梨抬起头看着屋外阴沉的天，好像要下雨了。

-

沈父沈母最后还是没有拗过沈青梨的爷爷，所以她还是在这个暑假开始前，搬离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离开爷爷奶奶家的那天，她不舍地和自己最亲近的两位老人挥手道别，说她会经常回来看他们。

走出家门时，外面依旧还在下雨。

她拿着自己不算多的行李，上车前看着沈母刚才顺手塞进自己怀里的青梨，倏然脚步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偏过头，目光不知停留在哪里，却也只有一瞬间。

“小梨，愣着干什么，快上车，你姐姐在家里等我们呢。”沈母在身后催促着。

闻言，她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句“好”。

汽车行驶在前方泥泞的路上，她坐在后座转过身，透过车后方的玻璃，望着自己距离生活过的地方越来越远，她被迫怀着不安的心情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车外的瓢泼大雨打在她身侧的车窗玻璃上，慢慢模糊了她的视线，

潮湿的夏季在一场大雨里正式“拉开序幕”。

那是一年多雨的夏天，沈青梨后来也曾想过，她之所以会对那一年的夏天那样深刻，是否也是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经历过最多雨的夏天。

她总觉得是时间美化了过去，她人生中记忆最深刻的那个夏天，也许和林夏清也没有太多的关系。

-

回家后，她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了自己的那位体弱多病的亲姐，沈青芸。

听说她从小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她们的爸妈常年带着她四处求医到处奔波，所以只能把作为妹妹的她丢在乡下。

而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青芸，的确看上去脸色就不太好，她很瘦，薄得像一张纸，有一股病态。

她们不经常见面，苏市的家距离乡下的路程有两三个小时，她身体不好受不了太多的颠簸，所以除非是重要的节假日，平日里她们姐妹俩也见不了几面。

所以她也并不觉得她和沈青芸之间能有多少感情。

但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姐姐并不这样想，她从看见自己进门开始脸上就挂起了灿烂的笑。

沈青芸走上前来想帮她提行李，边走过来边道：“阿梨！你可算来了，爸妈说要接你回来，我高兴了好几天，路上累不累啊？”

她说完话就想拿过沈青梨手边的书包，沈青梨刚要拒绝，却被随后走进门的沈母眼疾手快地注意到，她大声呵斥了一声，跑到沈青芸面前，着急道：“这些东西多重啊，小芸你乱拿。”

说罢，她像是有些生气，转过身对着她说到：“小梨，你姐姐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她帮你拿那么重的东西呢？万一她累到怎么办？”

“……”

她张了张嘴，本想开口替自己解释，不是她让沈青芸帮忙的，也想说自己的包没多少重量。

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好像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她抬眼轻轻瞥了沈母和沈青芸一眼，看自己的妈妈那副紧张沈青芸的样子，简直堪称是病态的，好像她这位亲姐是什么瓷娃娃一般。

她其实一直是知道自己爸妈很护着沈青芸，但是能到这个地步，她着实也是没想到，沈青梨想到这，她低垂着眼，想起出发前爷爷奶奶的叮嘱，默默闭了嘴，自顾自地把手上的包拿得更紧。

“妈！是我自己想帮小梨拿的！”沈青芸站在一边倒是比她这个被冤枉的人还要着急，她见沈母误会了，连忙解释。

“那也不行……你怎么也那么不懂事。”

听着沈母怪慎着的话，明明都是在说沈青芸不懂事，但话里看似实在责怪，实际上却满是宠溺。

沈青梨就站在一边，听着自己的妈妈对自己和对姐姐两副截然不同的态度，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是应该难过还是沮丧？

好像都不需要，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这个家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哪里都算不上是她的容身之处。

……

但好在那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沈青芸很快带她去了自己的卧室。

在她的房间里，对方和自己絮絮叨叨了很多，沈青芸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平日里倒是个话多的。

她似乎对自己完全没有不熟悉的尴尬，比沈青梨自在多了。

不过一开头就闹了这样的事情，她对接下来的相处不再抱有什么虚无的期待。

哪怕她承认，在刚踏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她也曾经有那么一丝可笑的期待，觉得自己以后是不是就和沈青芸一样，能够拥有父母的爱。

想到此，她不由得为自己的那一点冒出来的妄想而鄙夷自己。

沈青梨，以后就当做一个透明人，什么都不要期待，什么都不要想要就好了。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走神地想着。

后来也的确是如此，她在这个家里熟悉了两个月，除了和沈青芸熟络了一些外，其他的几乎都没有变。

沈父沈母为了沈青芸的病每天都早出晚归地上班赚钱，就算他们回来也多半是和沈青芸说些话，有时候会顺带着和她讲几句，但也就这样了。

后来有好几次，她晚上失眠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听到沈母不止一次向沈父抱怨。

“我觉得青梨这孩子和我们一点都不亲，你看她平时也不说话，你看小芸多活泼啊，她们两哪里像两姐妹……”

“是啊，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

她听到那番话后，没有表情地站在黑暗的客厅，动作缓慢地喝着杯子里的冰水，冰得牙龈疼，也冰得她很清醒。

久等啦，今天双更-v-，19:00发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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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