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秋知晚意 第1章 第 1 章

医院病房，乔枯坐在病床边低着头削着一只秋月梨，梨子很大很漂亮，一看水分就很足，他熟练的一刀削到了最后，一整根梨子皮掉进了垃圾桶发出一声响，把出神的乔勇拉回了现实。

“小昭，你吃吧，我吃不下。”乔勇看着他说。

乔枯摇摇头，削了一小片梨子递了过去，一片接着一片，直到吃完了大半个梨子，乔勇又摇摇头，乔枯这才作罢，他抽了张纸垫在桌上把剩下的梨子放了上去，起身去厕所洗完刀具放入抽屉后拿起一旁的专业书看了起来。

乔勇看着闷不做声的儿子问：“最近学习累不累？你忙的话就不用天天来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乔枯：“还好，忙得过来，我要是不来的话你肯定每天去食堂买两个馒头对付过去了。”

乔勇被戳穿后无奈的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再说食堂的馒头又大又好吃，我就爱吃点干的，其他的也没胃口。”

乔勇住在肿瘤科将近一个月了，去年年末体检检查出肺癌早期，做过手术之后休养了一阵，半年后体检发现再次复发，医生委婉的表示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快的话半年，运气好的话能坚持到一年。

乔勇刚得知的时候想过要不要瞒着乔枯，他从小心思重，也不爱说话，怕他担心影响上课，可转念一想，家里就剩他和乔枯两个人了，迟早要让他学会离别，不能让他从小没了妈还突然没了爹。

乔枯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羊水栓塞抢救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救过来，自此以后乔勇就带着他独自生活，给他取名乔枯。

乔枯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怎么让乔勇操心，从来不问他要什么，学习也是拔尖，这让乔勇总觉得愧对他，可一个人忙着赚钱养家已经够幸苦了，父子两也很少沟通，就像现在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跟儿子聊什么，又怕打扰他学习。

乔枯去年考上了医科大临床，乔勇总觉得他比高中还要忙，生怕他在大学照顾不好自己，总叮嘱他多吃点好的，可不知道是学习累的还是男孩子抽条长个，乔勇总觉得乔枯越来越瘦。

“那箱梨你等会带回学校跟同学分着吃，我不爱吃梨。”

乔枯头都没抬地摇了摇头，“你留着吃。”

乔勇听完后又沉默了，想起了刚刚来看望他的亲戚，他刚得知了自己癌症复发的时候就买了很多平时根本不舍得买的高档礼盒，去仅剩的几家亲戚串门，告知他们他得了癌症，没剩多长时间了，想让他们在他死后照拂一下乔枯。

那些亲戚们在他上门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嘘寒问暖表示同情，还保证以后一定会照顾乔枯，可就在乔勇这次住院后他们仿佛突然回过味来，纷纷带上一大堆东西来医院探望，好像要把之前乔勇送的东西全都还上，那箱包装精美的秋月梨也是其中之一，走的时候还不停的安慰乔勇说他一定能康复，让他好好养病，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乔勇叹了口气，他知道乔枯的性子，即使他真的死了，乔枯也不会去麻烦他们，只是他总归要去打声招呼，没想到引出这一串事情。

乔枯听见叹气后抬头看了眼乔勇：“爸，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

自从乔枯有一次意外发现只要他不在乔勇就只吃白面馒头凑合之后只要有空他就会来盯着乔勇吃饭。

其实乔勇这些年也有些存款，去掉做手术之后剩下的钱能够乔枯上完大学，甚至能供他读完研究生，可他还是想尽可能的多留点钱。

乔勇拉开抽屉想拿东西，这时候有人敲门后推门进来，是乔勇的主治医生，也是肿瘤科的王牌医生，更巧的是他也是乔枯的主课老师之一，段林对乔枯的印象很好，不骄不躁、聪明好学，所以在得知乔枯的父亲在肿瘤科的时候就接手了这个病人。

乔枯站起来，手上还拿着书朝段林点了点头：“段老师。”

段林摆摆手，早上查房的时候他不在，现在特地过来看一眼学生家长，对乔枯家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点。

“今天感觉怎么样？”段林问。

乔勇笑了笑说：“还是跟前两天一样，没什么不舒服。”

段林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后点点头，“还行，这两天注意别感冒。”说完后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乔勇看着段林出门后回过头问儿子：“你以后也会这样给人看病不？”

乔枯点点头说：“应该会。”

过了一会乔勇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以后给人看病要讲良心，不能乱开药，不能当黑心医生，更不能受贿。”

乔枯被乔勇突如其来地叮嘱弄笑了，弯了弯嘴角，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行，我尽量。”

“什么叫尽量！是一定、绝对不可以！被人发现可是要吃牢饭的！到时候你一个人被关在大牢里看着外头唱铁窗泪我看谁来救你。”乔勇的表情格外认真。

这时候同病房的人做完检查回来，乔枯害怕他爸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让人听见，于是立刻说：“我去问段老师几个问题，”拿着书刚走出两步又返回来提上了热水壶，心想要是段林在忙就不去打扰，再大两壶热水回来。

段林的办公室跟茶水间在一个方向，远远的看见办公室门没关，隐约看见办公室除了段林还有一位，个子很高背个书包，走进了听见段林再跟他解释一些专业性的问题，正好也是乔枯想问的问题，心想这应该也是段林的学生，而且很大可能跟他一个年级，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

男孩听完后又说了几句，言语间的熟稔表达了他和段林并不单纯是亲戚关系。

乔枯听完他想问的为你答案之后就走了，朝着茶水间走去，刚把热水壶放下就听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乔枯没抬头的盯着水龙头中流动的热水，蒸汽有些熏眼睛。

身后的人好像在找什么，研究了半天后开口问：“你好，请问这儿是不是只有热水？”

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乔枯抬头望过去，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穿的青春阳光，一看就是大学生，忽然他凑近看了看乔枯的眼睛，乔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定在了原地，由着他打量。

他眼睛真好看，乔枯心想。

男孩开口问：“你眼睛不舒服吗？”

乔枯语气毫无起伏：“没有不舒服，这里只有热水。”

男孩表情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两个月饼递给了乔枯，

“给你。”

乔枯没伸手，抬眉询问。

“给你吃，这是我妈做的蛋黄月饼，味道还行，就是太干，不喝水我实在吃不下，不吃完回去肯定得被她骂，你不嫌弃的话拿去吃，我先走啦，拜拜。”

说完便把月饼塞在乔枯的手里转身走了，没走出两步还不忘回头冲着乔枯招招手，笑得时候露出两颗虎牙。

乔枯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月饼。

长那么好看应该没人会不喜欢他吧，乔枯心想。

突然回过神水龙头还没关，热水顺着瓶身流进了污水槽，他拿起木塞小心翼翼地塞进瓶口，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烫了一下。

手一缩。

乔枯突然惊醒，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他回望了四周，想起这是科室办公室，昨晚紧急做了个手术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结束，补了个病例不当心在桌上睡着了。

旁边有人注意到乔枯醒了，于是说：“主任，给你带的早饭。”

乔枯转了转脖子朝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了一口。

“主任，咱虽然忙，但是还是得尽量按时吃饭，你这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的习惯可不好啊，你得给你病人以身作则，不然以后咋跟病人宣教啊，你教育人家的时候不心虚吗？”

杜晓贺立马问：“你咋知道主任三餐不规律啊，观察这么细致呢。”

时文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翻了个白眼说：“谁跟你似的天天吃的满嘴流油，再说了我那是看见主任饭卡里的余额了，都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而且也没见过主任吃外卖，自己做就更不可能了。”

医院每个月会有固定的饭补，每天两顿正餐的额度，正常每个月到月底基本没得剩下，只有乔枯的越积越多。

早晨七点二十，科室陆陆续续来人了，开始准备今天早教班的东西。

乔枯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饭，套上白大褂抬步往门外走。

一出门就听见了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和小护士说说笑笑，聊的有来有往，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与正在看他的乔枯对视了一样，挑了挑眉，一撇嘴走开了。

是乔枯梦中的那位，二病区副主任，蛋黄月饼捐赠人、他的同事秋知远。

什么都没变，他的长相、他的笑容，只是再也没对他有过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