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犹再发 第3章 第 3 章

天光未亮，云清岚已在院中练剑。

“悬壶”剑锋划过霜雾，剑势却在中途陡然收住——本该凌厉的杀招，硬生生被他卸去七分力道，转为轻挑，剑尖只点碎了一片落叶。

前世握惯了手术刀的手，如今却被迫执剑，每一招都像是违背本能。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起势，剑锋流转间，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医者施针的韵律。

萧烬歪头看了会儿，连连点头：“师尊的剑，像在救人。”

云清岚手腕一顿，剑尖垂落。

“本就是救人用的……”

萧烬没再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粗糙的木片，用小刀慢吞吞地刻着什么。云清岚走近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把剑的雏形，剑身上歪歪扭扭刻着“悬壶”二字。

“送师尊的。”萧烬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缺了的犬齿，“等我长大了，给师尊铸一把真的。”

云清岚怔了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萧烬却突然僵住，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偏头躲开。

云清岚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收回。

“去用早膳吧。”

自从山神庙回来后，天明真人便闭关不出，其他师叔对他收了一个新的徒弟也十分好奇，叨扰了好久才散开。

凌霄阁是少有的剑医双修，自从三十年前大战后，剑修派的弟子多为凋零，差点从上三宗掉落中六派，幸运的是，自从他的出现，天生剑修，资质非凡，稳住了凌霄阁的地位，但也身负重任，结丹后便跟随师尊一起四处游历，斩妖除魔，建立功绩。

不仅是他，凌霄阁其他弟子每日都要勤勤恳恳修炼，逐渐恢复以往的生息。他是不知道以前凌霄阁有多热闹，不过以后肯定会热闹非凡的。

“见过大师兄，大师兄好。”路过的每一位凌霄阁弟子都会唤他一声师兄，托天明真人的福，作为亲传弟子，他在门派享受着不一样的地位，除了其他三位山峰，他能喊上几声师叔，便没有其二了。

“好好好。”云清岚点头微笑，偶然看到几位路过的药修，他们手上抱着刚采摘下来的药材，他都忍不住习惯的看上几眼，一路耽误了不少功夫。

跟在一旁的萧烬默默地记在心里。其中有不少弟子看到陌生的萧烬想上前搭话，眼疾手快的萧烬立马躲在云清岚身后，一幅怯生生的模样。

“哎呀，这孩子怕生。”云清岚连忙解释。

“真可爱，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徐琬莠笑眯眯还是不死心的想要伸出手摸摸萧烬的脑袋。

“九岁了，叫萧烬，野草般浴火重生，”云清岚耐心的接话，忽然觉得衣袖一紧，低头看到萧烬警惕的神情，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萧烬，不喊一声师姑吗？”萧烬听后连连摇头，没有避讳云清岚这次的摸头。

“这孩子就是这样……”

“真是个好名字。”徐琬莠笑声宛如铃铛，眉目转了一圈，道，“师兄这是带着孩子用膳吗？我屋里有做好的糕点，不如我给你送来。”

“不用了，我得带着我家的这位去见见世面。”

“那好吧。”徐琬莠有所失望。

从弟子居【竹烟斋】出来，穿过药圃，他们来到膳堂【五谷厅】，此时膳堂人群涌动，大家各自排着队打饭，每次看到的这一幕，他有种回到过去，在饭堂和同僚一起，一起说说笑笑，现如今，倒是他孑然一身，同僚都不在身边，不过他也很少来这儿，早已辟谷，闻到阵阵饭香也是勾起了他一些回忆，今日也是带着萧烬来认路来着。

同门弟子见到他来，纷纷上前打招呼，差点把他围着水泄不通，他连连罢手，拉着萧烬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早在先前和厨娘打过招呼，给萧烬用了不太一样的材质餐具，厨娘很是尽责，外观上倒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就连给的食物也比常人多了一些。他以前多亏了厨娘的照顾。

“吃吧，尝尝好不好吃。”云清岚也给自己点了一份与萧烬同桌，辟谷之后，很少坐在饭桌前认真地吃上一顿饭了。

“好吃。”香喷喷的食物让人口腹打开，萧烬埋头苦吃，恨不得连碗都啃了。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云清岚把自己手中多出的一份朝他那边推了推，笑意连连。曾记得在某一年抗疫期间，作为联合友好合作，他被外派到国外，看到那些流浪儿童总是眼巴巴望着食物，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瘦骨嶙峋的模样让人十分难过，他不是圣人，做不到救万人，但目前的这位，他总有能力能救下。

以后，他会好好照顾他，把他培养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晨光刚刚爬上凌霄阁的飞檐，讲经堂内已坐满了身着白衣的弟子。云清岚手持戒尺站在案前，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最角落的位置。偶然也有这么一段时光，他一有空就会被其他师叔拉过来当讲师。这次师尊闭关不知要多久，外界也挺稳定的，他暂时不用出门，也没有半分休闲的时间。

萧烬跪坐在蒲团上，指尖正轻轻摩挲着案几边缘一道新添的划痕。那是昨日李昭用匕首刻下的“魔种”二字，此刻在他指腹下微微发烫。

“《清静经》第三章。”云清岚点了萧烬的名字，“你来背诵。”

少年抬起头，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大道无形，生育天地……”，他的声音清冷悦耳，却在关键处突然转折，“魔由心生，当斩七情。”

堂内霎时一片死寂。这分明是魔修的歪理，哪是什么《清静经》原文？

“啪！”

戒尺重重落在萧烬掌心，留下一道红痕。云清岚眉头微蹙：“胡闹。”

萧烬不满的勾起嘴角。

“弟子知错。”他低头时，一缕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闪过的红芒。

后排传来几声嗤笑。李昭正用口型比划着“贱骨头”，就在这时，一只茶盏递到萧烬面前。眼前一个女子眉眼笑意。

“萧师弟背得辛苦，喝口茶润润喉吧。”

萧烬瞥了眼茶汤里尚未化尽的白色粉末，抬眸忽然看到徐琬莠在自己的杯沿敲了敲，提醒着他什么，而他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陈师姐。”他假意笑了笑。

午时的阳光洒在药圃里，徐琬莠正用力捣着黄芩。

“明知泻药还喝？”她头也不抬，“我听师兄说，你身体羸弱，让我好好在一旁帮你，都提醒了，你咋还喝上了？”最近也不知怎么地，凌霄阁不就是多了个弟子，他们竟然串通起来，一起欺负萧烬。他们那些幼稚的手段，没眼看，都是一群小屁孩。她可不一样，已经十五岁了，才不会玩这些低级操作，不过这顽劣的做法是有药修间默认的规则，你给我下药我给你下药，互相治人，说是能自身警戒，但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萧烬蹲在田垄间，指尖拨弄一株半枯的药草：“师姑为何帮我？”

“谁帮你了？”徐琬莠“咚”地砸下药杵，“我是怕师兄伤心！”

药草突然剧烈颤抖，花瓣簌簌掉落。萧烬收回手指：“师尊昨夜又去剑冢了？”

药杵声戛然而止。

“他总在夜间一个人去那儿练剑。”徐琬莠叹气，“自从收了你，他的‘悬壶’再没出过鞘，我好想见师兄练剑的身姿。”最近太平也是一桩美事，但总觉得隐隐不安。可是她一介药修，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出去溜达，更别说跑去禁地看了。

萧烬一愣。他刚来凌霄阁就听说了，禁地剑冢烟雾缭绕，修为低点的人不小心误入都会被吞噬掉，久而久之就成为了禁地，也就云清岚这等修为的人才可以自由进出，听说是下一代掌门人的必修课。

“哦。”

深夜，露水深重，云清岚从剑冢回来，朝东南处望了一眼，灯火熄灭，估摸萧烬也睡下了，本想今日早些回来问问他近些情况，事情总是太多，忙的他抽不开身。

忽然听闻传来一阵呻吟声，云清岚一晃来到萧烬房门前，月光正照在少年蜷缩的身影上。单薄的里衣被冷汗浸透，灵力波动，神识不清。

“萧烬！”他唤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银针破空，刺入萧烬后颈的安眠穴。少年猛然睁眼，红瞳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暴戾，却在看清来人瞬间化作氤氲。

“师尊……”他嘶哑着抓住云清岚的衣袖，“不要，不要烧我……”

云清岚的手顿了顿，他这是梦到清河村的事了吗？

“只是梦。”他轻抚萧烬汗湿的额发，指尖悄悄渡去一缕真气。

萧烬顺从地闭眼，却在云清岚转身时无声地翕动嘴唇，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眼神迷离，拉着他胸前的衣襟把头埋得更深，喃喃道，“师父，您的剑，在哭啊……”

“什么剑啊剑，都是梦，假的。”云清岚抱紧了几分，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窗外，剑冢方向传来幽幽铮鸣。

萧烬也逐渐安稳的睡去，这么小的孩子，到底过去经历了什么，连着做了好些天的噩梦，云清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捏好被脚准备厉害，但还是不放心，坐在屋内一脚打坐休息。

翌日清晨，云清岚在案头发现个锦囊。里面是一把更精致的木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悬壶”。

他莞尔一笑，“字还需要多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