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笙刚走过回廊,袖中的传讯符箓便传来萧烨安急不可耐的询问:“哎我说谢真人,你和虞淮卿到底真的假的?”
他手上把玩着刚刚得手的长老令,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猜?”
“装。”萧烨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了通讯。
谢铭笙轻嗤一声,指间燃尽的符箓簌簌散落成灰。
“他对我,”他尾音从唇齿间溢出一丝冷笑,“除了杀意怕是丁点别的情绪都没有,至于我……”
“自有打算。”
虽说虞淮卿急不可待的想把谢铭笙打发走,但那两人还是拖到了第二日晌午才出发。
谢铭笙与洛亦澜在妖界城门处按下剑光。甫一落地,扑面而来的喧嚣热浪便让二人同时顿住脚步。
只见长街两侧朱楼翠阁鳞次栉比,檐角悬挂的琉璃灯盏在暮色中流转着妖异光彩。街道上人潮涌动,狐族的商贩正用魅惑之音招揽顾客,蛇妖舞娘在街心随着鼓点扭动腰肢,鳞片在灯火下折射出迷离光晕。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还是妖界过于开放的风气——
只见长街上,狐耳少年正将蛇尾男子按在墙上深吻,不远处更有几对妖族伴侣旁若无人地缠绵。
洛亦澜最先回神,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用手肘撞了撞谢铭笙:“师侄,瞧见没?那边穿红纱的公子,可比你会撩多了。”她故意拖长声调,“要不要师叔教你几招?回去好应付你家那位难伺候的师尊...”
谢铭笙淡漠地扫过那些痴缠的身影,眼神如覆寒霜:“无聊。”
洛亦澜"噗"地笑出声来,摇着从澹台墨那里抢来的扇子小声嘀咕:“果然,你们师徒俩都是个顶个的闷骚。”
谢铭笙面上依旧冷若冰霜,眸中不起半分波澜,却在心底淡淡地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那看似清冷自持的师尊,骨子里......确实该是这般模样。
洛亦澜敏锐地察觉到四周妖族投来的灼热视线,用手肘轻撞谢铭笙:"哎,小师侄,咱们要不要幻化个模样?"
谢铭笙连眼皮都未抬:"不必。"
于是乎,一个容颜绝世的冷艳男子,与身旁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女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千金阁——妖界最负盛名的拍卖行。门口守卫刚要阻拦,洛亦澜已随手抛出一个储物袋。
"你..."谢铭笙难得露出诧异之色。
"放心,花的是澹台墨那厮的钱。"洛亦澜笑眯眯地解释,又补充道:"修仙界用灵石,这妖界与人界嘛...还是用真金白银实在。
守卫接过袋子却仍拦在门前:"贵客若要雅间,需再添十万金。"
洛亦澜闻言手一抖,她脑海中顿时浮现澹台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次她多花了两百灵石,那厮就让她在剑阁扫了三个月的地。
"咳...小师侄啊,"她一把拽住谢铭笙的衣袖,"师叔突然觉得,坐大堂更能体察妖界风土人情!"
谢铭笙垂眸瞥了眼被她攥出褶皱的袖口,又抬眼看着守卫身后金碧辉煌的包厢通道,顿时了然。
"师叔若是怕被责罚..."
"谁怕了!"洛亦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松开手,"我这是...这是..."她眼珠一转,"对了!坐大堂更方便打探消息!"
最终二人坐在了最角落的普通席位。洛亦澜看着被收走的钱袋小声嘀咕:“还好花的是澹台墨的钱。”
拍卖会过了半程时,谢铭笙还是单手支颐,冷眼看着一件件拍品被呈上又撤下——无非是些各色的琉璃灵玉,或是些高阶法器。只可惜这些在未见春几乎人手一个。
洛亦澜百无聊赖地转着茶盏,鎏金扇面开开合合,在案几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接下来这件拍品,可有些特别了。"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两名壮汉抬着个鎏金笼子走上展台。红绸掀开的瞬间,满座哗然。
笼中蜷缩着个瘦弱的女子,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淤青,最骇人的是她身后那三条火红的狐尾——尾根处皮肉翻卷,明显是被人强行缝合上去的。
“此女原是江南采药人家的女儿。”主持人用铁棍敲了敲笼柱,吓得那女子浑身一颤,"她爹娘欠了狐族的债,就拿女儿抵了账。"铁棍突然挑起女子的下巴,露出颈间狰狞的淤痕,"我家主人花了三个月,才把这三条上等狐尾给她接上。诸位请看——"
他粗暴地扯动狐尾,女子顿时发出痛苦的呜咽。"这可是独一份的人造妖,既能当炉鼎采补,又能..."主持人露出猥琐的笑容,"任您怎么折腾都行,反正伤口愈合得快。"
洛亦澜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未见春,玉衡峰。
虞淮卿正俯身侍弄着几株罕见的冰魄兰,修长指尖凝着点点灵光,在花瓣间轻轻拂过。
"师尊。"
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虞淮卿指尖未停,只淡淡道:"说。"
沈胤抱剑而立,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他微抬下巴,语气生硬:"揽千秋第三式'雪落无痕',剑势总在最后一转滞涩。"
"手腕太僵。"
冰凉的手突然覆上来,惊得沈胤脊背一紧。那清冽的檀香萦绕鼻尖,让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虞淮卿带着他的手腕一转,剑锋顿时划出流畅的弧光。
沈胤抿紧唇线,声音却比平日低了几分:"弟子知晓了。"
虞淮卿松开手,忽见天际流光划过。澹台墨拎着酒坛翩然而下,笑得意味深长:"哟,这是在教剑呢?"
"这么好的天气,不陪师兄喝一杯?"
虞淮卿冷眼看他:"你很闲?"
"可不是嘛,"澹台墨笑眯眯地凑近,"剑阁的瓦也补了,药圃的草也除了..."突然压低声音,"就是算到某人要遭桃花劫..."
“谢邀,不感兴趣。”虞淮卿说着转身准备进屋。
"三十年陈的醉仙酿。"澹台墨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酒坛,泥封上还沾着灵泉特有的寒气,"采了寒潭底的冰魄莲酿的..."
虞淮卿脚步蓦地顿住。
他回头翩然一笑:“仔细想来,与师兄把酒言欢确是乐事。”
他昨日尝过原主收藏的醉仙酿,果然与众不同口味醇厚,正愁从哪再弄一坛。
澹台墨看着师弟瞬间变脸的绝活,无奈一笑:"淮卿,你这见酒眼开的毛病...”
"一百万金!"
"二百十五万金!"
"三百六十万金!"
竞价声此起彼伏,不少妖族权贵盯着笼中女子,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洛亦澜刚要举牌,却被谢铭笙一把按住手腕。
"看三楼。"他低声道。
只见三楼"九霄揽月阁"的珠帘微动,一块玉牌轻轻抛出。主持人连忙接住,声音陡然拔高:"天字一号——上天灯!"
上天灯,即无论最高价多少,一律翻倍。
而且,光是点一盏,单单就要一百万金。
洛亦澜眯起眼睛。
“是人类修士...”她喃喃道,“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在修仙界……”
她语气一转,颇有无奈,“也很多啊。”
谢铭笙指尖轻叩案几:"你认不出?"
“我云游四方多年,早不参加那些劳什子千秋会了。”洛亦澜撇撇嘴,“不过能坐进九霄揽月阁的...”她忽然压低声音,“至少人品没问题,那女子应该没有危险。”
随着主持人一锤定音,人造妖女被九霄揽月阁的神秘买家拍下。会场刚恢复平静,展台上又呈上一件拍品——一条流转着莹润光泽的琉晶玉腰带。
还未等主持人开口,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琉晶玉不是修仙界难求的至宝吗?怎么会出现在妖界?”
"等等...这纹样..."几个年长的妖族突然瞪大眼睛,"这不是当年慕容秋水的..."
洛亦澜"噗嗤"笑出声来:“仰仗师尊的人气,澹台墨又要破费了。”
谢铭笙原本不以为意,直到竞价一路飙升到四百五十万金时,才微微侧首:"师叔带够钱了?"
洛亦澜红唇微勾,纤指一扬:"五百万金。"
几个不识相的妖族还继续加价到六百万,只见洛亦澜黛眉一挑,直接命人挂起了天灯。
谢铭笙眼底终于闪过一丝诧异。洛亦澜把玩着澹台墨的私印,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师侄啊,澹台墨挣钱可不就是给我们败家的吗?"她随手将一枚中品灵石抛起,"况且这才哪到哪,在修仙界,一块中品灵石就抵得上一千金了。"
灵石在空中划出一道莹润的弧线,被她稳稳接住:"若是在修仙界拍卖,按照这条腰带上琉晶玉的大小至少也得五万上品灵石起步,更遑论还是与师尊的形似,妖界这些人,根本不懂它的价值。"
五十块中品灵石抵得上一块上品灵石,这么算下来……
谢铭笙打了个哈欠,他的师尊真的很败家呢。
就在主持人即将落槌的瞬间,九霄揽月阁突然升起一盏鎏金天灯,整个拍卖场顿时一片哗然。
洛亦澜红唇勾起一抹冷笑,纤手一挥:"挂灯。"
"十盏。"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全场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十二盏天灯在千金阁上空排成一列,金光刺目。几个妖族手中的瓜子"哗啦"洒了一地,惊异地看着角落处的两人。富家子弟来体验平民生活了?有这钱不坐包厢跑来大堂就为了炫富吗?!
九霄揽月阁内传来茶杯碎裂的声响。片刻沉寂后,珠帘后缓缓升起——十盏天灯。
"再加十盏。"洛亦澜眼皮都不抬一下。
"轰"的一声,整个拍卖场炸开了锅。妖族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三十二盏天灯在穹顶摇曳,有人甚至开始掐自己确认不是做梦。
最终,九霄揽月阁的天灯黯然落下。
洛亦澜倨傲地眯了眯眼。
谢铭笙看着穹顶那二十一盏晃眼的天灯,难得显出一丝好奇:“掌门...当真不会骂你吗?”
洛亦澜眯起狐狸眼,欣赏着周围妖族惊掉下巴的表情,笑道:“不会啊——”她拖长声调,“他会直接打死我。”
谢铭笙眉头一跳:“...那你待如何?”
"你猜我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
谢铭笙沉默片刻,竟无言以对。
拍卖会散场后,洛亦澜心满意足地将琉晶玉腰带收入袖中乾坤袋,与谢铭笙并肩朝出口走去。
刚至门廊处,一位身着绛紫锦袍的掌柜突然拦在面前。那人鬓角微霜,腰间悬着千金阁的玄铁令牌,恭敬地深施一礼:"二位贵客留步。"
洛亦澜手中摇动的鎏金扇倏地一顿,挑眉看向身侧的谢铭笙。后者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活像尊冰雕玉琢的塑像。
"我家东主久慕二位风采,特命老朽相邀,望移步内阁一叙。"掌柜说着侧身让路,
洛亦澜红唇微勾,扇骨轻敲掌心:"哦?"她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声调,"小师侄,不简单哦。"
谢铭笙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是漠然抬步向前:"带路。"
穿过九曲回廊,珠帘掀开的瞬间,馥郁的曼陀罗香扑面而来。内阁软榻上斜倚着位雪发狐耳的妇人,九条蓬松的狐尾如云絮般铺满半张珊瑚榻。金线刺绣的纱衣半掩着凝脂般的肌肤,额间一点朱砂痣艳得刺目。
"可算把公子盼来了。"她慵懒地支起下巴,尾音带着狐族特有的甜腻,"本座这千金阁,就缺个像公子这般..."
涂着蔻丹的指尖忽然朝谢铭笙心口点来,却在三寸之外被一道无形剑气阻隔。阁主不怒反笑,九尾骤然舒展:"好烈的性子,正合本座胃口。"
洛亦澜眼睁睁看着,而那位阴鸷的师侄脸色逐渐黑成砚台。
眼见谢铭笙周身剑气暴涨,衣袖无风自动,整座内阁的琉璃灯盏都开始嗡嗡震颤。
九尾阁主依旧慵懒地倚在狐绒软榻上,九条雪尾悠然摆动。她指尖轻抚着金丝楠木的扶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根狐尾的末梢都绷紧了力道。
"公子何必动怒?"她红唇微启,声音甜腻如蜜,可身后屏风上悬挂的三十六把古剑却同时出鞘三寸,"我雪还清要留的人..."
鎏金笼柱突然爬满冰霜,她眼底闪过一丝妖异的蓝光:"还没有能走的。"
谢铭笙冷笑一声,抬手划出一道风刃,当然,还没碰到人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阁主不怒反笑:"本座就喜欢驯服你这样的..."
"哎呀呀——"洛亦澜一个闪身插进两人之间,鎏金扇"唰"地展开,硬生生挡住谢铭笙,"阁主您有所不知,我家师侄他..."
话音未落,她突然反手甩出三道缚仙索,趁着谢铭笙注意力在狐妖身上时,直接把人捆成了个粽子。
"洛、亦、澜!"谢铭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阁主,何必呢?不过区区男色,我就不信您还缺个伴儿。况且你知道我这小师侄师尊是谁吗?”
雪还清漫不经心地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谁啊?”
“虞淮卿。”
雪还清动作一滞,笑容有一瞬僵硬:“怪我没有眼力见,只不过……”她眸子一转,语气娇嗔,“源水仙尊与我有些恩怨,我扣压他的徒弟当人质,不如你把他叫来说道说道?”
谢铭笙眉头一皱,虞淮卿怎么遍地情人?果真如他所说,这人真的很滥情。
洛亦澜眼看谢铭笙眼底更加阴沉,连忙凑到他耳边飞速道:"我这就回未见春搬救兵!保证把你家师尊骗...请来!"
令人意外的是,谢铭笙闻言竟真的收敛气息,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半日。"顿了顿,又补了句:"让他穿那件月白描金的法衣来。"
洛亦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