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浮沉录 第115章 第五十六回 虹尾千羽刹那存

“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大津战败，外公要我为质，我去了冬地两年，回来后，为了保护我，秦端让皇帝送我去了苦海城，受魅族王的诱骗，我入缥缈地为质六年，后来回到苦海城，守城六年，如今在大津漂泊近两年。外公去世了，穆苏湖也战死了，如今的冬地王是穆阿恪。”

无忧听秦愚草草概括着这些饱含苦痛的岁月，不由得心中生痛，她握了握秦愚的手，却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你没有给你父母报仇……”

秦愚抬起头，看着冷笑的尾虹。

“穆阿恪是个软弱的人，你为什么不回冬地？你在给狗皇帝当臣子？那个乱臣贼子？！”尾虹步步逼近秦愚，吓得秦愚节节败退。

看尾虹逼问秦愚，无忧侧了侧身，拦在了秦愚身前：“穆阿恪不软弱，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冬地百姓有利的。五郎的家在这里，冬地的人都要杀了他，他不能回冬地，他没有给皇帝当臣子，他是大津的臣子。”

“小悠……”秦愚想要让她退回自己身后，可无忧却坚硬的稳住自己的肩膀，不愿后退。

“穆苏湖杀了你，这就足够证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你和五郎。”无忧坚定的目光，几乎穿透尾虹透明的身体：“穆苏湖两次将五郎扔在极北，冬地不是该回的地方。”

说到这里，秦愚却忽然想到和穆阿恪离别时，他在风雪里说，秦愚总会回去的。

“但是大津，没人能帮他报仇！”尾虹跨步站到了无忧的面前，她的双眸中燃烧着怒火，直逼无忧。

“我没有想过报仇。”秦愚在无忧身后开口，就见无忧回头看他，而他却注视着尾虹眼中猛然坠落的火星。

“什么？”

“过去的事是双面刺盾，是非功过是过去人的事，如今大津内忧外患，无涯大陆面对着雪域未知的威胁，纠结昨日之事，无涯大陆的未来，又该如何考虑？”

“荒唐……”尾虹摇了摇头，接着一把推开无忧，直接揪住秦愚的衣襟，暴怒中朝他大吼：“那你的父母就要枉死吗！狗皇帝霸占着的，是你的位置，那是你的皇位，你为什么不报仇？！天下人的生杀是生杀，穆阿凉的呢？！”

“尾虹！”秦愚抓住尾虹的手：“我从未想过当皇帝！”

“你放开他！”无忧焦急的要靠近尾虹，可她周身的结界让无忧根本无法近她身。

“可他们死了！我也再也回不去家了！我死在了这，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去见穆苏湖，不是为了你，阿凉死后我就会回冬地！我被困在了这里，我再也回不去了！”

尾虹的手松开了秦愚的衣襟，而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她想杀了他？不，她只是要疯了。

她在这个异乡待了近二十年，她痛恨这个肮脏的地方，那个吵嚷的市井，她被故乡的人杀死在她最讨厌的地方！

为了阿凉，为了秦愚，为了她看重的人，她的灵魂被困在这间房子里十几年。

“执着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仇恨才是困住你的牢笼！”无忧看着结界不断发放出的刺眼的光芒，她睁不开眼，却还要劝尾虹放秦愚一条生路：“阿凉娘子只有五郎了，你还要杀了他吗？！如今的时局已经成形，历史洪流不可能倒退……如果五郎反叛又和当年的秦秉德有什么区别？！你想让阿凉的孩子被历史被后人唾骂吗？！秦秉德被说推翻了暴君，真正会被说是乱臣贼子的，是报仇的秦愚啊！”

尾虹看着眼前已经无法呼吸，挣扎的双手渐渐脱力的秦愚，似乎是恢复了神智一般，手指渐渐松开了。

而结界松弛，无忧一下拽住了尾虹的袖子，猛然撕开，袖子里掉落出一块铁疙瘩！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块决剑碎片，或许这也能解释通，为何尾虹的灵魂可以如此完好了。

“尾虹……”秦愚一下瘫倒在了无忧怀里，他伸手去抓尾虹，可尾虹却转身背对着他。

“是啊，你怎么报仇呢？时间一浪又一浪的往前推，谁能拾起上一个潮汐呢？”她的身影熠熠生辉，那只是一颗亡魂，却飘荡在月华下，如同神女。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用阿凉留给你的决剑碎片保着我自己，也只是想再见见长大的五郎……或许我该明白阿凉说的昨日之事不可追是什么意思的。”

“你该和阿凉一样，干干净净的……”

“尾虹……”秦愚伸手，好像在召唤久远的记忆，他伸手去，就会被尾虹举起来，他坐在她结实的小臂上，环着她脖颈，柔软的乌发像是白云，明媚的笑容像是天上的彩虹。

可如今，这道彩虹要彻底消失了。

“我该回家了，我要去看看冬地的雪，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她在世上，只剩下仇恨和冬地的雪让她魂牵梦绕了，如今仇恨释然，便只有雪了。

无忧望着她渐渐消失，一缕光尘薄如蝉翼，飞向碧穹，而或遥远的风里。

而秦愚呢？他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啜泣的伏在无忧的怀里。

或许曾经没有来得及和尾虹告别，这次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让他们告别。

到此为止，他所有往日的亲人，就此消失了。

屋里的月光慢慢消失，无忧捡起地上的决剑碎片，看来她和秦愚的缘分，从穆阿凉就开始了。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片决剑碎片，只要有它，决剑就无法完整，对她也不构成威胁。

屋内的黑暗没有消失，地面上的水涡逐渐浮现，一眨眼，就出现了数只水鬼，它们张牙舞爪的朝秦愚和无忧扑过来，秦愚见情况不妙，一把抓住决剑碎片，朝扑来的水鬼亮出！结果那只水鬼尖叫了一声，瞬间就化成水雾消失了！

果然，秦愚明白，物物相克相生，既然水鬼克无忧，那决剑碎片就能杀水鬼。

只是简单的朝靠近的水鬼亮出决剑碎片，就能杀死它，看到这样的情景，害怕的水鬼直接遁逃了，而胆大的留下来的，没多久，便被决剑碎片杀的一干二净。

“渠儿呢？”无忧担心的张望周围。

“估计已经走了。”秦愚低头看手中的决剑碎片，思考了一下，要还给无忧时，无忧却推给了他：“这是你母亲和尾虹留给你的，你拿着吧。”无忧看着秦愚，浅笑着擦了脸上的汗，继续说：“而且放在你那里，我也放心。”

秦愚接过无忧手里的决剑碎片，抬头望着无忧的目光，她毫无怀疑，没有游移，她坚定的注视着秦愚，刚刚因为尾虹，和躲避水鬼，在她额头沁出的汗珠还没有完全被她擦干净，秦愚抓着袖子，轻轻的拂过她的额头……

“小悠……”

“怎么了？”

“你后悔吗？”

“怎么你也要问这个问题？”

秦愚不明白无忧这个“也”的含义，但他更在意无忧接下来的回答。

“五郎不后悔，我更不后悔。”无忧看秦愚眼底还没有干涸的泪水，忽然有些迟疑起来，她看着秦愚：“五郎你告诉我，书中有云郎君志在青天，你想不想……朝那青天走一走？”

“为何这么问？”

“我只想知道五郎想不想。”

秦愚思虑了片刻，只说：“我不是要登青天的人。”

无忧的问题摆给他了太多条件。

仅剩的四位竞争的皇子，空虚的东宫之位，早朝上各怀心思的党羽上奏，求皇帝尽早再立太子。

他秦愚对大津周边，对无涯大陆的了解，对战争的了解，他还有苦海女，无论怎么说，他只要愿意争，说不定是现在足够出类拔萃的人选。

可他却说自己不是登天之人。

却也没说他究竟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