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臣子入境方见一男子,狐眉兽眼,与丘沏极为相似,他迎上前:“吾乃丘伍,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特此接候。”
他将一系列通牒理出,“主人言过要周待好大人,下官已安排好轿子。”
“犯不上,去找辆快车。”
采臣子几日没睡,总觉得一闭眼人又该跑了。山路崎岖,频次颠簸,脑中只剩昏沉,撩开窗帘换气,突然瞟见车外一抹身影。
“停车!”
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
采臣子想冲下去,一时间又有些怯懦了。
采昭子沿着小路缓踱,月色点缀在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脸上淡然微哂,好像很是开心,嘴巴开开合合,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离开了他,他好像过得很好。
“夫子!您也是这个方向归家呀。”后方窜出一个少年。
“是。”采昭子看着眼前朝气男孩,没忍住摸了摸他炸起来的头发,跟想象中一般毛茸,“又跑出去乱逛,秋天就该上考场了。”
“这,这不是我上了榜,爹松了几天嘛。”
“成,”采昭子欢欣起来:“你最近是认真多了,文章写的也变好不少。”
“还不是夫子教导有方。”少年古灵精怪,还要再说什么,站定了,“我该岔路了。”
采昭子脸浮微赦,失笑道:“以后勿要再拍我马屁,回去好好梳理头发。”
啧,被人挡住了。
采臣子冷冷:“放我下车。”
夫子?小昭么?他倒也适合,不过这样的性子会不会受竖子顽童的欺负……好小子,花言巧语说的什么……蓬头垢面有什么好玩的。采臣子跟在后面,牙咬的咯咯响。血气喷张,想要上前拆开二人,却巧那人离去,采昭子顿了顿,继续踱步。
一阵夜风吹醒了采臣子,他按捺下动作。采昭子现在愉悦,自己贸然上去,会不会吓到他,到时候再给人吓跑了。
采昭子未发觉他,高高兴兴,隐隐约约还哼着调子,他就亦步亦趋,不知走过多久,他终于站定在一座破旧到不知何以为称的小舍前,连锁都不过冠冕堂皇。
门锁撞上,屋内亮起烛。采臣子不知所措,只能倚靠屋边,心像被细细密密毒针穿刺,再由寒风浇筑,痛到连落泪都是一种奢求了。
他怎么过成这个样子了。要不要直接把人绑回去,那,他不愿意吧。
一阵叮铃水音,约莫一炷香后,动静停了,灯熄下,自此寂静无声。
采臣子探着步,轻而易举拔下锁,链子撞上门框,他吓了一跳,屋内却毫无动静。他鼓起勇气推开门,目光所及的薄榻上,人睡得正熟。
采昭子心绪不稳,一向觉浅,方才那么大声响,本应早醒了,怕真是累坏了。他握起采昭子的手,十指相扣,冰凉的皮肤安分贴着他,指肚轻轻摩挲了几下,凉晶晶的,出了好些虚汗。采臣子慌忙用另一只手拿起蒲扇给人扇风,梦中人很是受用,朝着他怀中凑了凑。
长夜淡了,采昭子松了些手,羽睫轻颤,气息愈浅。采臣子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临走前在他唇尖落下一吻。
“郑屠户,你在县西处可是有个马厩?”
郑屠户见来人衣着不凡,以为是县堂哪位老爷,急忙跪拜:“是,以前养马,入不敷出就搁弃了,现已将那处附舍赁出去了,老爷前来何事如今草民一概不知啊。”
“无多事,你起来,不要害怕。”采臣子露出平日朝场上温煦面容,“只是那地方偏僻,常有野猫野狗聚拢,怕是易生畜病。县太爷叫我提醒一声,重砌沿墙,换新院锁。”
他拿出一个金锭,“县太爷自然也不让你独花钱,做精细点,太爷高兴了,剩下的就留你自己打点。”
“草民领命。”郑屠户受宠若惊,那本是间没人待见的破厩,一年前好不容易租出去,今儿又有人主动投钱修缮。他眼巴巴盯着桌上那金锭,正要上手拿,被采臣子移开。
“换了锁,多配出一副钥匙,等我来取。”
“是,是。”郑屠户连连应下,采臣子这才松了手。
采昭子醒地格外舒服,一晚上没受暑气熬煎,昨晚竟未有一次骤醒,险些睡过了时辰。回去时郑屠户来找他,交予新钥匙,说官府让人修缮一番,回去后真见土坯葺得像模像样,墙身光滑,屋子大了一倍多,左右厩圈改为了院子,还在里面新挖了口小井,今后不用再专门去排队储了。
日子在徐徐变好,再过几年或许就能买下这里,然后是更大更近的房子,还有骡车……采昭子激动折腾到半宿才睡。第二日仓促醒来,却丝毫不觉疲怠,精气神好了不少。
采昭子越是安好,采臣子就越是徘徊,不知如何光明正大站在人眼前。只能每天趁人走了进去翻翻看看,睹物思人。那新葺的小屋也是蔽塞无比,不过采昭子收拾的整洁秩序。各类各件排着类,窗檐墙角也无灰尘。物件哪怕繁多也不觉臃肿,倒添了丝他独有的温馨,一见着便能知道是何人打理的。采臣子翻来翻去,看看哪个物什旧了给人换个新的,什么少了添置点,往家中储钱,衣兜荷包中夹些余碎。好在采昭子每日匆忙,留家也无暇专注细枝末节了,他有过片刻怀疑,不过全当自己忘事。
这他妈算什么事,只知世有田螺姑娘,他这回算当上孔雀姑娘了,问题是这开屏了也无人理睬,连分毫多疑都没有。采臣子压下心中躁动,漫无目的给人择菜打饭,好等会儿给送过去。这周围最好的食肆也算不上高级,不过好歹是些热菜,肉也多些,采昭子午歇回不了家。日日只能吃学堂的凉食干粮。
“采臣子,我们不要在这了,我不想再见到他。”采昭子惊慌失措望着采臣子。
“那咱们就继续走,小昭想去哪咱们就去哪。”采臣子暖声道,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脊。
“我,我要先回去,把那个匣子带上。”采昭子失魂落魄走了半晌,如同惊弓之鸟惶恐转身,又卒然跑起来,“他有没有追上来?快走,不然要被抓到了。”
慌张且劳累,采昭子的心又被迫剧烈调动,咚咚快的像战鼓的鼓点,疼地他喘不上气,只能静站片时。少顷,眼前的模糊终是散去,他才反应过来采臣子唤了他许久。
“你怎么了?心口痛?什么病?旧疾新患?伤的到根本么?”他这次异样焦急,絮絮不止。
采昭子定了定神,忙慰道:“应该不算大事,该是走得急了。”
采臣子焦躁烦闷也无计可施,只能回到采昭子住处四处翻看聊以思情。采昭子是他日夜牵挂的人,可如今连相见都成了采昭子的讳惮。他想让他过得喜乐,他想弥补采昭子,难道真的只有死生不复相见才能让他恬然么。
这次千钧一发,采臣子不敢多想若是晚一点又会怎样。无论采昭子再如何厌烦,他是绝绝不可再身受危险。
采臣子摆摆手:“你们远些观望,多注隐蔽,若非紧急不可露身。”
暗卫刚走,便有捕快登门,采臣子恰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可泄。轻松几下给几人制服,叫人去传县令老爷亲自来见。
采昭子?
李珩直起嶙峋的身子,有些诧异,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过这人眉眼真如两年前那时极似。
采昭子侧身疾过,身裹采臣子常穿的衫袍,嘴中含糊念叨着采臣子的名字。
是没错了。不过,就他一人?采臣子会放心到这个地步?
他那掌控极致的性子,自然不会吧,身旁闲人皆为眼线也不好说。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李珩蹂捏着手中扫帚。若不是你采臣子杀我妻儿,定要把李家置之死地,害我投江流落此等荒凉地,险些丧命,却染上顽疾,生不如死。
原来老天留我一命,是为了让我洗雪仇恨。你杀我全家,我也要让你尝尝至爱永隔的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