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枝照影衔霜落 第53章 魇境真幻难为辨，前尘来路弗为悉

凛风裹挟着冰雨拂至此间，方才袅绕萦鼻的陈杂千香始自淡褪，而蔺闻思身后那方巨硕的虚影亦愈发清浅。

不过须臾，雨势渐大，朝着业已千疮百孔将将碎裂的冰墙袭来的锋刃渐次融入雨水间。而骤失香片的袅雾此刻通身满是大小不一、入目可怖的窟窿，丝丝缕缕妖气正自其间溃散而出。

见它经此一遭妖力锐减，容与立时抬起左腕取下发间灵簪驭着右侧指尖所执灵棋将那妖物以玄冰封冻，旋即再度执棋凌空划出一枚满月状的圆弧，尔后便见冰蓝霜刃齐整排列其上，随着灵棋所指之向啸然而去。

霜刃穿透虚影的那瞬，下首始自罔惶静立的蔺闻思骤然失去意识倒卧于地，而仍潜栖于她魂身内的妖气也飘曳着同那弥散的虚影一道渐次凝作一枚雪青色的妖丹落入容与掌心。

“与与！” 护身结界内的媸漓同容鸢一面唤着她的名字一面疾步朝着她奔去。

“媸漓......此物予你......” 将将把妖丹置于媸漓探来的掌心之上，容与亦陡然失去了意识。

“与与！”

乍见容与视线渐次涣散，继而晃身便要倒地，媸漓同容鸢疾疾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尔后再度启了一道界门回至客栈之中。

“与与！” 自二人同那女侍一道前往蔺府起便始自守在二人房外候着的江鹤眠、容衍及沈清遥三人听见屋内骤然传来疾疾脚步声，便知生变，立时一面叩着屋门一面唤着容与的名字。

闻声而来的容鸢一经敞开门页，容衍旋即焦询道：“与与呢，此行可还顺利？”

“此事过后再议，先来瞧瞧与与！” 容鸢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三人前至容与榻旁。

见容与现下正双目阖闭，面如凝霜，江鹤眠迅即沿缘落座，尔后探出二指轻点她的眉心览察着。

“她方才可是同时驱动了灵簪同护心鳞中所蕴的神力？” 江鹤眠沉声问询着旁侧的媸漓。

“是！现下......何如了，可有......大碍？” 媸漓忧灼地始自颤着声语无伦次了起来。

“我习冰术，应龙属水，我二者神力经与与体内催发，唤醒了先前暂且抑住的神火，三者相抗方致此。” 江鹤眠沉声答道。

“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治好与与？是不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去寻来，我皆能寻来！” 媸漓奋力控住周身颤意，强作镇定道。

江鹤眠闻言沉顿摇首，“我亦不知，我这便唤来夫诸相询，他乃上古神兽，必定知晓此中内情。”

语毕江鹤眠凌空绘出一道召符，焚以冰蓝冷焰，待得符文熔尽之时，夫诸化作一道碧落色华芒自窗页间旋入。

华芒散尽之时，但见一青年男子赫然立于眼前。

瞳盈秋水，眉含凛峰，色若霜雪，唇如蔻染。一头水蓝长发自肩头垂落，发尾微微蜷起宛若团云。半数发丝经一水色华冠绾起，其冠生有四角，各衔一串通润明珠。一袭水色华裳束以一条质地上乘，做工却粗劣异常甚或有几分稚气的水纹玉带。耳坠水滴状明珰正随着他侧首的动作轻轻摇曳着。

“你是......夫诸？” 乍见其人身，江鹤眠仍有几许不确信，故而惑声疑道。

“是吾。” 夫诸应罢朝着他躬身揖了一礼。

得他相确，江鹤眠兀自定下心来，尔后一面携他疾步朝着容与行去一面将容与体内的神火之事细细道与他知。

夫诸闻罢轻阖双眸，继而便见一道水色灵芒自其额间生出，蜿蜒着探入容与额间。

几息之后，灵芒渐散，夫诸睁开双目沉声同江鹤眠道：“此乃朱雀体内所取离火之精作祟。”

“可有化解之法？” 江鹤眠听罢疾疾询道。

夫诸轻轻摇首，尔后接言道：“若要取出离火之精，必得尽快寻得掌驭朱雀神火之人，否则时日渐长，体内离火便会焚尽五脏。”

言至此，夫诸的视线骤然凝于容与腕间所戴的环镯之上，“可是应龙护心鳞所化？”

“是。”

“如此甚好，此物乃旷世奇珍，可暂且抑住离火，护其五脏。寻得掌驭神火之人前，切不可将其取下。”

“眼下正好我们欲往陈国去探明朱雀卵一事，此行若可借此朱雀卵寻到幕后神族，与与便有救了。” 容衍听罢心下细忖一番尔后出言道。

“朱雀卵在陈国？此乃神物，何故流落凡尘引得世人相争？” 夫诸闻此不由惑疑道。

“我等此行实是为国君密遣，欲至陈国访明朱雀神卵一事是否属实。民间有传言，待其孵化之日，神火将烧遍九州，天下将归于一姓。本以为只是讹传，可这一路行来所遇之事实难以常理论之，且神族确已携着朱雀神火同我交过手，神卵一传想来确有其事......” 江鹤眠言道。

“汝已同神族交过手了？可知来者何人？” 闻至此，夫诸容色刹变，尔后旋即正身朝向江鹤眠疾询道。

“确已交手，但不知来者何人，亦不明其来意。”

语毕，但见恸色顿然盈眸，夫诸静默着回身走向窗畔。

********

月上中天之际，江鹤眠寻到了独坐屋檐之上的夫诸。

见他容色沉罔，江鹤眠执了壶清酒旋身跃上檐头于他旁侧落座，尔后将酒壶递与他道：“尝尝？”

夫诸垂眸接过，浅笑道：“何时竟学会饮酒了？”

饮罢一口，见他但笑不语，夫诸又道：“她醒了？”

“不曾，还睡着，容鸢同媸漓在房中照看她。”

“既放心不下，为何不在旁侧守着她？”

“夜色已深，我不便再留。”

夫诸闻言，眸中不由漾出一朵真切的笑花，“入世一遭，汝好似真的......长大了。”

望着这双笑眼，江鹤眠直抒来意道：“那日于邀仙楼幻境之中，我瞧见了当年水神同火神大战时的景象，亦瞧见了你。你同我，亦或是我同水神......究竟是何关系？”

未曾料到他方入世不久便已知悉此事，原想着他若能始自不知，就此般无忧无恼在这尘世间逍遥便好，罢了......

眼波流转间，夫诸就其身世一事仍旧举棋不定，思量了半晌方启唇言道：“汝......固乃神山所孕之松......当年吾主一击，致使天柱断绝，神山逢难，故此吾特入世前来赎此罪业。”

“可我先前在夜魇所织幻境中，分明闻得你说要带我去见我的......父亲，彼时我们尚不曾相见。” 江鹤眠不肯就此轻信，接次道出心间疑虑。

“汝道是在夜魇所织幻境中，又怎可信以为真？” 夫诸反询道。

江鹤眠闻罢仍自疑猜：“我生于雪原，自灵识将启时便修得冰术，可缘何我竟还能驭水？”

“许是当年水神......于不周神山陨灭，其神力之源无意间落于汝生长之处，故此得以驭水罢。”

“自生出灵智到此番入世前，我从未曾离过神山，亦不曾见过生人，又凭何知晓山外这许多事？”

“想来是神山之灵同汝所讲。”

“她亦不曾入世。”

“汝彼时灵识未全，又凭何断定？”

“最后一询。”

“汝且道来。”

“水神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其女身化六道轮回，其子现于何处？”

“......我亦寻他已久，大战后便未再得见，约莫是亦身死道消了罢......”

此事原也是神族密辛，当年共工陨灭后，神族暗中将其子带走又悄自降下罚谕令其代父之过，若不是荼灵娘娘告知，夫诸亦同一干神族一道以为他也已身死道消。

至此，江鹤眠已知多询无用，也便止住了话语，唯只放眼凝向虚空不再做声。

********

翌日卯时方至，容与便已醒来。

闻得容鸢前来告知此事，江鹤眠几人赶忙前去探望。

见她果已无碍，又自商定于明日启程后，一众人便自相论谈起来，却不知自何人起骤然提及了蔺闻思。

容鸢听罢旋即怒火丛生，扬言当下便要前去揭穿官中同蔺氏一族共同编织的谎言。

可话音方落，便已闻得长街之上人声乍然鼎沸，怒喝嘶嚎声不绝于耳。

“发生何事了？” 容与仍自倚在榻上轻询道。

“我去瞧瞧。” 沈清遥言罢三两步便得临窗而立，侧首放目望去，但见百姓蜂拥叫嚷着朝南面行去，道是要讨个公道。

“街南......公道......” 容与喃喃自语着，不知思及何物又立时扬声续言道：“官中同蔺府悉皆坐落于街南，想来是天命镜作假之事遭人揭露，可我等尚不及就此事作出应对，究竟是何人赶在我们之前将此事泄出，意欲何为......”

“且去瞧瞧。” 沈清遥接语道。

“我也去。” 容与言罢便欲起身。

众人见此悉皆疾步上前将她截阻：“与与不可！”

“为何不可，我已无碍。” 容与兀自支起薄衾之下的臂膊，坚切地意图同他们相抗。

“终归不曾好全，这才将将醒来不多时，怎可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容鸢见她如此，恼得将额首凑上前抵住她的额首，硬是不肯让她起身。

正欲慨叹二人还似稚童般玩闹时，长街之上骤然传来怒不可遏的喊杀声，尔后一片杂音交织，此起彼伏，再闻不清内中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