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球 第6章 第 6 章

程冯的东西并不算多，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搬了过去，看着房间里各个角落添置了程冯的东西，她的内心也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所填满，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少女时代的程冯原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

程冯这个名字是她父母取的，分别取自于两个人的姓氏，寓意着他们之间的爱情。然而

从有记忆开始，程冯就见证着父母之间频繁的争吵和打架。程父是一个绝对暴力的人，他没有正经工作，总是靠着混社会、打牌为生。而程冯的母亲也不甘于扮演被打的角色，可以说二人对暴力的热衷程度不相上下，他们生活中稍有不如意，程冯就是最好的发泄口。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程冯小学的时候，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办理了离婚手续。

由于两个人生下程冯的时候都刚成年，并没有什么财产可言，所以离婚时程冯的抚养成了最大的问题。显然，谁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是程冯的爷爷站出来抚养了她。

程冯跟着爷爷回了乡下老家。常有人说老人都是隔辈亲，确实是这样。爷爷对程冯很好，知道她从小被父母打骂，从来没有对程冯发过脾气，总是对她极尽宠爱。

乡下的日子很简单，爷爷以种田、养鸡鸭为生，暑假农忙最忙的时候，爷爷也舍不得她去田里帮忙，只是嘱咐她在家好好做饭。到了年底，就卖鸡、卖鸭子，程冯常常天还不亮就跟爷爷去菜市场摆摊，小小的身体用力地招呼每一个来赶集的人，所有卖掉的钱就当作她的学费。

离婚后，程冯的父母都各自组建了家庭，村里有人常在背后聊闲话，有时候见到程冯还会不怀好意地问她：程冯，你爸妈生了小弟弟妹妹你知道吗？

刚开始，程冯还会激烈地回怼回去，可一旦反驳，旁人就会越说越来劲，这些人并不是出于关心或者好奇，只是拿自己取乐。就像猎人看到猎物挣扎会兴奋一样，他们拿程冯的痛苦为武器，刺激她，只为了看她反抗。程冯越激烈，他们就越觉得有趣。

后来在电视上，程冯看到人在野外遇到野熊时，逃跑或者攻击都是没用的，因为熊的速度更多，攻击性更强，而是要选择装死，野熊对你不感兴趣，就自然会离开。程冯牢牢记住了这个例子，从此以后，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会开始扮演那个装死的人。

程冯的少女时代是小人物中惹眼的那一个。她长相不算惊艳，但甜美亲切，加上她文静、寡言少语，还没有亲密的朋友，在青春期的男生眼里，程冯就是安全牌的存在，好像只要稍微行动，就可以将她作为囊中之物。追求程冯的人不少，却没有真正走近她的。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程冯内向、敏感，几乎很少与人交流。后来初高中的时候，程冯爱上了读书，尤其去偏爱悲剧性的文学。她相信自己生来就注定要受苦，最后凄惨死去，也相信在痛苦的一生中，会有人透过她的外表触摸到她的灵魂，也正是由于程冯对死亡、爱等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太过于渴望，也造成了只要有人靠近她，就无法克制住疏远她的心。对旁人来说，程冯太神秘而使人想要亲近，可亲近以后古怪之处也显现出来了。

渐渐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程冯把有关爱与死亡的想法埋藏在心里。她不理解同龄人对于世界的乐观和单纯，也对幼稚、懵懂的男孩们感到不屑。虽然孤独，但好在自己还有爷爷的疼爱和庇护。

程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爷爷突然病重，住进了医院。

短短一个月，爷爷就离开了人世。从医生处得知，爷爷早就查出了癌症晚期，为了不影响程冯学习，硬生生拖了整整一年，直到程冯顺利毕业才开始治疗，可是已经为时已晚。救治期间，由于没钱，程冯费劲心思找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父母，请求他们可以给点钱。可二人早已经各自成家，若不是程冯突然拜访，恐怕早就忘记了她是谁。

母亲给了程冯几百块便离开了，而父亲却始终没有露面。最后在其他亲戚东拼西凑之下，才勉强凑够钱给爷爷下葬。

爷爷死后，程冯不再对死亡抱有美好的滤镜，她深知死亡并不温和，反倒是十分冷酷和残忍。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恐吓下，她也没有放弃对死亡的追随。她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追随爷爷而去的念头。执念越深，她对生活的**就有多寡淡。

程冯开始借助信仰让自己得以生存下去。她曾经尝试过信仰基督，可基督只告诉她若是好好生活，就能上天堂。她不知道，如果上天堂自己是否还能遇到爷爷呢？天堂那么多人，自己应该去哪里找他？于是后来她开始信仰佛教。

佛教说，人有六世轮回，这一世有羁绊的人会在下一世相遇。而只要在世好好修行，就能延续爱和缘。

程冯在各种假说中迷茫地摸索前进，不知道到底谁可以帮助她。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自杀在任何群体里都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为了不被惩罚，程冯开始接受生命的不公平，让生活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她做好了修行的准备，不管是读书、工作、结婚、生子还是什么也好，她都接受，期待着自己熬过平淡的几十年，等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就可以到轮回里去寻找没有完结的羁绊

程冯已经做好了这一生不会再被爱、不会再有热烈的幸福的准备。

直到她遇到了申杰。

这个年长的男人、这个理解她支持她的男人，这个带给她温柔和包容的人。尽管申杰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是让程冯无可救药地陷入其中。

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可一旦感受过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就再也不会想要回到孤独的生活，程冯就是如此。与申杰在一起以后，程冯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爱，想要爱，为了爱她能放下一切。

在她看来，申杰是如此美好、完美。

如果把这段感情比作一个什么东西，程冯会说是一颗完美的球。他们在各方面的契合都可以说是十分，如果把这两个人当成一个点，把这段感情的各维度表现以线段的形式，从这个点为中心向不同的方向散射开，再把每条线段的另一端逐一连接起来，最后就会得到一个完美的球形。

球是完美的。

世界上所有生物都会被完美事物所吸引，然后陷入危险境地。

程冯将这段感情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只是她不知道这是一颗空心球，捏得越紧，形状越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