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或许永远都无法筑基的炉鼎,也能算厉害吗?
旁人修炼,是引天地灵气入体,凝金丹,铸元婴。而他存在的意义,却似乎只为了被汲取、被榨干,直到灵性尽失,如敝履被弃。
柴火轻轻噼啪一响。
花拾依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焰影在他的眸中明灭。他轻声说道:
“永远无法筑基,永远踏不进无情道的心海,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修士……这样,也算厉害吗?”
林知河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是努力安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成事贵在坚持。”
他话还没说完,花拾依却忽然笑了。
“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他抬起手指,凌空轻轻一点。一缕极细、几乎看不见的灵气在他指尖汇聚,莹莹发亮,却又迅速溃散,如同从未存在。
“看到了吗?”花拾依收回手,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连这么一点微末灵力,我都存不住。我的道途……注定失败,满是坎坷。”
“可是……”林知河犹豫片刻,却坚定地开口,“你救了我,你很厉害。这和我懂不懂没有关系。”
花拾依微微一怔,抬眼望向他。
“再说这世间……并非只有修道一途才可贵。修士御剑飞行、追星逐月,固然令人神往。”林知河望向花拾依,继续说道,“但就是在这样的乡野之间,耕种打猎、养禽织布,也一样有其间乐趣。”
花拾依闻言侧目,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
他看到粗壮的汉子围坐在烤猪旁放声谈笑,脸颊被火光照得通红;看见妇人分享瓜果、闲话家常,眉梢眼角洋溢着满足;孩子们举着肉块追逐嬉戏,油渍糊了衣襟也毫不在乎。
若能一世平安无忧,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不错。
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像他这种极品炉鼎,又没有自保能力,一世平安无忧可能吗?如果不能奋力抗争,便只有顺命而亡。
他蓦地起身,将那壶梅子酒径直塞进林知河手中,声音清冷、语气决绝:
“纵有万般道路可走,我也只有这一条。我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我没有别的选择。”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此地。
林知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瓣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夜色如墨,疏月浓云。
回到残破的观音庙,花拾依独自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阖着眼,试图凝聚那丝丝缕缕、总不肯为他停留的天地灵气。
结果一如往常。那点微薄的灵气一引入经脉,便如指间流沙,顷刻溃散无痕。
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颓丧,随即起身向着床铺走去。
就在花拾依仰躺在床铺上,盯着“千疮百孔”,渗出千缕月光的庙顶发呆时,门边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他一记鲤鱼打挺跃下床,推门而出。
只见林知河站在门槛外,一片月色清辉中,他的唇边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花拾依懒洋洋地倚在门边,警惕地问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这个……”林知河声音干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枚蜡封的丹丸。“家里祖上传下来的,说是很久以前一位修士留下的,能助人筑基……我留着无用,就送给你。”
花拾依目光扫过那枚丹药,沉寂已久的系统忽然响起冰冷的提示:
【普通增灵丹,可微量补充灵力,无筑基效用。】
不管有没有用,他都会拒绝: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家吧。”
“你救过我。”林知河却抓住他的一只手,把布包强硬地往他手里一塞,“我知道它可能帮不了大忙,但万一……万一有一点用呢?收下吧。”
花拾依直接怔住。
一番强塞之后,林知河像是怕花拾依反悔,急忙后退。一连退出十几步远,才恍然想起什么,匆匆抛下一句:
“愿仙长安寝。”
话音未落,在花拾依惊然的目光中,他已转身没入夜色,逃也似地向着家门方向跑去。
仿佛被无形的怪物追逐着,他脚步踉跄而散乱。脑海一片混沌,心跳慌不择路地撞击着胸腔。
林知河一路奔至家门,方才收住脚步。他扶着门框喘息未定,正欲推门,却蓦地愣住——只见林村长独坐在院中那方磨石上。
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又望着天边孤月,林村长沉沉叹道:“孩子,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个地方太小,也太贫瘠……留不住人的。”
林知河胸口起伏,半晌才低声道:“我明白。只是……纵然有缘无分,到底也曾有过缘分,也是好的。”
闻言,林村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他从磨石上坐起身,走到林知河身边,拍了拍肩,道:
“回家睡觉吧,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
拿着这颗或许有点用处的增灵丹,花拾依重新躺回了床铺。
借着月光,他清晰地看见小小一枚丹药像海绵吸水汲取着一丝一毫的灵气,汇聚成丸,然后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颗丹药比他厉害。
收好这颗增灵丹,他缓缓阖上双目。
花拾依合眼后,并未立刻沉入安宁的梦乡。
一股灼热的气息无声无息地缠裹上来,他的意识被拖拽着下沉,跌入一片赤红的深渊。
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山脊上,热风如野兽的吐息,滚烫地刮过他的皮肤。
夜空闷烧着的暗红色,浓烟如泼墨般翻滚,将星辰与月彻底吞噬。脚下的大地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巨兽在地底咆哮,亟待破土。
轰——!
远处的一座山峰骤然炸开,岩石崩裂,滔天的烈焰喷涌而出!赤金色的火浪如同洪流,奔腾着、咆哮着,吞噬沿途的一切。林木在瞬间化作扭曲的黑影,旋即成为飞灰。岩石熔化,大地崩裂,流淌出灼热的、如同熔金般的液体。
热风变得狂暴,带着毁灭的嘶鸣。这不是人间的火,它燃烧的是灵蕴,是生命,是绝望。
紧接着,他听到了。
一片尖锐、凄厉、撕心裂肺的啼鸣,穿透火海的轰鸣,直刺灵魂深处。
他看到火光中有无数的影子在挣扎——是鸟。
无数华美无比的炎鸟,它们的羽翼流淌着霞光,尾翎如同熔炼的黄金。
它们疯狂地拍打着燃烧的翅膀,试图冲出这片炼狱。
火星从它们焦黑的羽毛间迸溅,如同一场悲壮的、**般的流星雨。一些炎鸟在飞起的刹那便化作一团火球,哀鸣着坠入翻腾的火海;另一些挣扎着冲向被浓烟封锁的天空,羽翼撕裂,带起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如同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划破黑暗的残虹。
花拾依站在原地。
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它们燃烧,坠落,湮灭。
就在一只巨大的、尾翎几乎完全燃烧的炎鸟发出最后一声穿透云霄的悲鸣,猛地向他俯冲而来,要将他一同拖入毁灭的瞬间——
花拾依猛地惊醒,弹坐起来。
冷汗浸透了他的单衣,黏腻地贴在后背。
庙宇的死寂和冰冷瞬间包裹了他。他惊骇地喘息着,并下意识地抬头。
月光依旧从破败的庙顶千疮百孔地漏下,凄清如霜。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尊残破的观音像,低垂的慈悲眉目间,正缓缓滑过一道清亮的泪痕。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光痕从眼眶溢出,沿着平静庄严的面颊蜿蜒而下,聚在下颌处,凝成一滴映着冷月的——
泪珠。
寂静无声,却散发令人瞋目的诡异。
观音落泪,是悲悯?是预警?还是……对命运的哀悼?
就在他蹙眉屏息之际,门外突然传来村汉惊惶的嘶吼——
“起山火了——!快逃啊——!”
花拾依浑身一颤,猛地转头望向门外。
一阵异响自远处传来,他立即起身冲出庙门,冰冷的夜风顿时裹着浓烈烟味扑面而来。
他抬头向西望去,远山轮廓之上的天空竟呈现一片沉闷的暗红色,犹如一道巨大的渗血伤口。浓烟在那里翻腾凝聚,遮蔽了星月。
山下,黑压压的兽群正狂奔而下——野猪、獐子、鹿,甚至还有豺狼……它们如洪水般席卷而来,践踏田地、摧折庄稼,将整片土地踏成泥泞。
村舍之间顿时鸡飞狗跳,喧嚷不绝。仿佛有所感应,圈中的猪羊也发狂般冲撞栏杆,发出凄厉的哀鸣。
一场早有预兆的天灾,终于降临。
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多的哭喊、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决堤洪水,轰然爆发,顷刻间吞没了整个村庄。
“山火!西边!西边天都烧红了!”
“娃他爹!快抱上孩子!”
“粮!家里的粮!”
“别拿了!快跑!快啊——!”
……
草庙村的村民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恐惧像瘟疫一样疯狂蔓延。
男人赤着膊,胡乱套上褂子,嘶吼着催促家人;妇人脸色惨白,怀里紧紧抱着啼哭的婴孩,另一只手胡乱抓着能带走的东西;老人踉跄着被搀扶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吓呆了,只知道抓着父母的衣角放声大哭。
“往东边!往河边跑!”
“大家快往河边跑!”
林村长声音沙嗓,竭力维持着秩序。
乌泱泱地一大片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村外的河流逃去。
林知河随着人流踉跄前行,脚步却猛地一滞。
他倏然回头,目光急切地扫过惶惶人流,在每一个惊惶逃亡的村民间寻找花拾依的身影。
推搡的人群撞得他身形微晃,他却浑然不觉,只执拗地逡巡。
片刻后,林知河脸色骤然一变——花拾依根本就不在这些人里面!
他猛地抓住身前父亲的衣袖,声音因急切而发颤:“父亲!十……仙长在哪儿?他为何还没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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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天灾**观音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