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是,郑聿嘉哎。”
谷音垂着眼睫听,蒲叶亲昵地挽住她手臂,“那谁嘴上说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结果还不是来了?我听说他在楼上干坐两小时呢。你一到,他就走,摆明是躲你。”
“航班晚点了。”谷音声音清淡。
“谁在乎这个呀!”另一个姐妹凑过来搂她肩膀,“能留到现在的才是真心盼着你呢!”
谷音抬眼环视周围笑语盈盈的闺蜜们,唇角弯起浅浅弧度,“嗯。”
突然被五六双手同时扑上来拥抱,她猝不及防陷进沙发里,黑发丝缠着珍珠耳坠轻轻晃动。
“瑞士四年都不回来!”、“没良心!”
笑闹声中,谷音抬起手腕格挡,“好了好了。”
重新坐直时,裙摆已揉出褶皱,她低头仔细抚平丝料边缘,听见蒲叶轻声问:“这次不走了吧?”
见她摇头,姐妹们顿时欢呼着碰杯,香槟泡沫溅上她手背。
男人们识趣地退散到露台,将满室莺声燕语关在玻璃门内。
……
月明星稀,谷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踱到廊下透气。
尽头阴影里立着一道修长身影,月光将轮廓拉得伶仃,指尖猩红明灭不定。
她踩着高跟鞋走近,月光惨白地镀亮对方冷峻的侧脸。
谷音蹙眉捂住鼻子。
垃圾桶顶端的灭烟处堆着七八个相同牌子的烟蒂。
正要转身,手腕突然被攥住。
沙哑的嗓音混着烟草味漫过来,“谷音。”
“别来无恙。”
她缓缓回头,目光从攥住自己的手逐渐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对视在寂静中持续片刻,谷音勾起唇角。
“我们,认识吗?”
握力骤然收紧,她笑得更艳,红唇轻启:“嗯?”
“少爷。”一道男声传来。
钳制松开,谷音趁机抽手疾步离开。
阿林迎面走来诧异道:“谷小姐?”
她匆匆颔首。
阿林转头,看见郑聿嘉正将烟头碾进垃圾桶,脖子上的领带松垮地垂着。
“少爷。”
“嗯。”
郑聿嘉扯松领带结,“你来迟了。”
阿林低头跟上,“抱歉。”
郑聿嘉抬手截断话头,阴影中,只剩烟丝最后的余烬在飘散。
**
清晨的阳光刺得谷音眼皮发疼。
她顶着快要炸裂的脑袋被安钰雅从被窝里挖出来,浑浑噩噩地跟着跑了三公里,回房间都是扶着栏杆飘回去的。
回笼觉刚睡到一半就被午餐铃吵醒,此刻她正垮着脸用叉子戳煎蛋,蛋黄淌了满盘也懒得管。
安钰雅递过温水,“时差还没倒过来?”
谷音闷哼一声,把脸埋进臂弯。
“下午去商场逛逛,然后到你爸公司转转。”
“我想睡觉。”她声音从胳膊缝里漏出来,带着浓浓的倦意。
安钰雅放下刀叉,“刚回国就松懈?”
见女儿不答话,她轻轻叩了叩桌面,“郑聿嘉已经在接手他家烂摊子了,你不该上点心?”
谷音抬起头,乱发间露出半只惺忪的眼,“他?”
“别小看他。”
安钰雅擦着嘴角,“那孩子比你想的能耐。”
谷音重新把脸埋回去,声音闷闷的,“没小看。”
餐盘里的蛋黄渐渐凝固成暗淡的鹅黄色。
“昨天开哪辆车出去的?”
“柯尼塞格。”
“别学郑聿嘉。他飙车进医院的新闻,上个月挂在本地头条一周。”
“谁学他了。”
“总之离他远点。郑家现在就是滩浑水。”
……
维斯大厦的空调冷气吹得人后颈发凉。
谷音被安钰雅拖着逛完第五家奢侈品店,终于忍不住甩开手,“您明明在家都让SA□□,现在何必用脚丈量每块瓷砖?”
圣罗兰的黑金招牌近在眼前,谷音朝安钰雅摆手,“你看吗?不看我看。”
安钰雅瞥了眼橱窗里铆钉装饰的包,“我这年纪还是背爱马仕稳妥些。半小时后卡地亚见。”
谷音:“……”
店内香氛扑鼻而来。
谷音习惯性望向熟悉的位置,却不见那位总第一时间迎上来的导购。
目光巡睃至VIP休息区,只见沙发边蹲着个身影,导购正小心翼翼为一位年轻女子试穿银色高跟鞋。
“柳小姐,这双特别衬您气质呢。”
女子起身走向落地镜,缎面裙摆拂过大理石地面,导购这时才抬头看见谷音,惊喜道:“谷小姐!您回国了?”
镜前的女子闻声转身,浅杏色面纱帽下露出双小鹿般的眼睛,谷音接过导购递来的冰水,目光掠过女子纤细的脚踝,“那位是?”
“利森集团的柳轻纱小姐。”
导购压低声音,“刚订婚不久……”
谷音颔首。
生得一副江南烟雨般的温婉相貌,杏眼含着粼粼水光,鼻尖微微翘起显得娇憨,说话时唇角会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此刻,柳轻纱正抚着衣架上的黑色斜纹软呢外套,转头对谷音莞尔,“看来我们的眼光很一致。”
谷音指尖掠过同款外套的袖口,“不是眼光一致,是这件经典款本来就受欢迎。”
柳轻纱颊边梨涡浅了些,“也是呢。”
空气凝滞片刻,谷音转身走向陈列架另一侧。
柳轻纱的朋友立即凑过来低语:“脾气果然和传闻一样臭。”被柳轻纱用眼神制止后仍不甘心地冷哼:“不过就是郑聿嘉的初恋,摆什么白月光架子。”
“现在谁不知道你才是正牌未婚妻?”
柳轻纱低头整理腕表链带,贝齿轻咬下唇,“好了。出来玩就别说这些了。”
……
卡地亚专柜的暖光打在玻璃柜台上,安钰雅正拿着个镶钻猎豹手镯对光端详。
见谷音过来,她自然地拉过女儿的手腕扣上搭扣,“你爸说该给你换辆像样的车。”
谷音垂眼打量手腕上张牙舞爪的豹子,“又什么。”
“待会送你去提车。”安钰雅调整着镯子位置,“柯尼塞格,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太扎眼,不适合日常开。”
谷音抬眼瞥向安钰雅,唇角扯出个无奈的弧度,“又先斩后奏。”
安钰雅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却被立即抽回。
“镯子很丑。”谷音转身时甩下这么一句。
安钰雅对着女儿背影嗔怪地瞟了一眼,“去哪儿?”
“提像样的车去了。”
……
古斯特车内的冷气嘶嘶对抗着窗外扭曲的热浪,谷音单手搭着方向盘,看行道树蔫蔫的叶子在炙烤中卷边,只觉得回国赶上三伏天实在遭罪。
油门稍加深,车身流畅地加速。
远处隐约传来引擎轰鸣,她习以为常地打起右转向灯准备让道,声浪陡然逼近,对面弯道冲出一抹炭黑。
“砰!”
热浪裹挟着汽油味扑面而来,谷音烦躁地闭了闭眼,推开车门。
“我去,撞劳斯莱斯了!”
围观人群中响起窸窣议论——
“宝马撞劳,这得赔掉多少钱啊!”
“那宝马看起来好像也不便宜哎。”
“能有劳斯莱斯贵?”
谷音俯身查看车身,黑色漆面被刮出蛛网般裂痕,后车门凹进狰狞的弧度。
宝马车门打开,郑聿嘉单手持着墨镜腿走上前,扫了眼碰撞处就嗤笑出声。
两人在扭曲的热浪中对视数秒,谷音率先转身甩下一句:“保险联系。”
手腕被攥住,郑聿嘉指腹的热度烫得惊人,“现在解决。”
谷音淡淡抽回手,“没空。”
“不认识我?”
“故意撞上来的,不是吗。”谷音回头,“郑聿嘉。”
郑聿嘉承认得干脆,“又怎么。”
“你这不是认出我了?”
她倚靠在车旁,沉沉地盯了他好一会,笑了笑。
郑聿嘉清了下嗓子,“我说过,别来无恙。”
“所以呢。”
谷音永远那副德行,哪怕出国留学,四年不见,回来后,还是和以前那样。
她不同意时,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能让人退避三舍;默许时,也不过是微微颔首。
没人见过她失态的模样,眼泪或大笑都与她无关,愤怒也是克制的,加上千金的身份,一个皱眉就能让冒犯者如坠冰窟。
似乎这些人类最本真的情绪反应,在她身上都被精心剔除了,在旁人眼里,她像个精致的人偶。
美丽,难以接近。
那些试图讨好她的人,最终都会碰壁而归。
她的心门似乎从不对任何人敞开。
郑聿嘉就最讨厌她这副模样。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谷音精心维持的假象,是高高在上的谷家千金用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把戏。
他见过太多人被谷音这副冷淡姿态唬住,可他偏要撕破谷音的伪装。
从学生时代弹谷音的内衣肩带,到后来强吻谷音,都是出于这个可笑的执念。
热浪在相撞的车头间扭曲蒸腾。
郑聿嘉盯着谷音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喉咙发紧。
他早知道她要回国。
四年里无数次想象过重逢场景——
或许她会带着欧美式的热情拥抱,或许会冷笑着给他一耳光,最不济也该像从前那样瞪圆眼睛骂他几句。
可都没有。
宴会那夜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和此刻查看车损时微微蹙眉的神情,竟然和四年前毫无二致。
国外四年的阳光没能融化她半分冷冽,反而将那种漠然淬炼得更加锋利。
熟悉的侧颜,嚣张的连号车牌号,他故意撞上来,不过是想撕破她那副完美面具。
但谷音连惊讶都吝啬给予,仿佛这只是一场,任何人都会在人生中遇到过的、无关紧要的,追尾事故。
彻底的无视。
四年过去,她已经懒得在他面前维持当初那句“我谷音,从此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的誓言,直接将他降格为路人甲。
他宁愿谷音扑上来撕打,也好过现在这样,连睫毛垂落的弧度都透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郑聿嘉心十分高,气十分傲,从来都是把别人当空气,何时轮到别人把他当作路边石子?
这女人像是没有七情六欲。
这一生中,这女人会不会为谁破功?
应该不会。
毕竟几年前,被他强吻后,这女人照样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