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空间刚好够躺两个人,张栋梁拿出包里的外套盖在身上,打折哈欠对纪宁说:“小纪,我先睡了。”
纪宁坐着,没说话。
张栋梁嘟囔了两句,躺下。
米色的帐篷能通过火光看到外面,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外飘来,像一条条蛇环绕在帐篷周围。
逐渐的,雾气更浓,火光暗淡。
张栋梁的呼吸声绵长,已经睡着了。
纪宁握紧了兜里的打火机,随着雾气到来的,是那股熟悉的寒意。
寒意深入骨髓,纪宁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中,看起来有些惹眼。
纪宁躺下,耳边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沙沙。”
有脚步声从外面响起。
它慢慢走来,帐篷前的火光变得更暗了。
浓郁的白雾如同实物挤压着帐篷,篷布微微动着,像被轻风吹过。
一个影子出现在纪宁的帐篷外。
它静立在帐篷门帘处,许久不动。
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汗水流入眼睛,视野朦胧。纪宁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眯着眼用余光偷偷观察。
在模糊的视线中,那道影子靠近了一点。
张栋梁平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纪宁眨眼,汗水沾湿了睫毛。
冷静,他想。
另一个呼吸声突然出现在耳边。
纪宁僵住,他正对着帐篷顶躺着,左边是张栋梁,右边是谁?
浅浅的呼吸声规律的一呼一吸,它贴得很近,呼吸带起的微风吹过纪宁耳边的头发。
门帘处的影子还在,它更近了。
余光中,右边也有一个影子,影子趴在地上,离他很近,像拿脸对着他。
纪宁呼吸紊乱了一瞬,右边的影子转过“脸”,强烈的目光锁定住他。
影子的呼吸声加粗了,它靠得更近,
寒冷的气息缓慢向纪宁攀爬,还夹杂着一丝腐臭味。
纪宁极轻的呼了口气,汗水从眼角滑落,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
站在门帘处的影子没再靠近,暗淡的光线中,别在门帘上的细长影子被拉得很长。
是他进来前放在门口的花草。
寒意逐渐浸入他的身体,右耳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纪宁的右肩膀冻得麻木,他慢慢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里紧抓着花草。
淡淡的白花香和青草味散发在空气中,麻木的肩膀有所缓解,那道呼吸声重新变浅,紧盯他的目光也移开了。
过了很久,门帘外的影子离开了。
纪宁听着耳边的两道呼吸声,困意袭来。
在闭上眼的前一秒,一声惨叫声响起。
他睁开眼,凄厉的女声、男声像尖刀刮在他耳膜上,右耳边的呼吸声明显兴奋起来,它的影子变高,往叫声处走去。
张栋梁睡得很安稳,姿势一直没变过。
在尖锐的叫声中,帐篷前的火变大了。
是李晓春和王平。
“呼。”
一阵轻微的风从左边吹来。
纪宁转过眼,看到张栋梁睁着眼安静的看他。
张栋梁的眼睛在夜色下很黑,他咧开嘴笑了笑,轻声说:“你在看什么?”
纪宁缓缓呼吸了一下,半闭上眼。
张栋梁侧过身,说:“小纪啊,刚刚那声音怪吓人的,你说这不会真的有什么鬼吧?”
纪宁沉默,张栋梁的目光越发强烈,他声音飘忽的说:“小李和她男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得那么惨。”
他忽然笑了下,继续说:“你别睡啊,起来陪我说说话。”
纪宁闭上眼,呼吸放得平稳,只是心脏一直在高速上。
“别睡呀,来陪我说说话。”他的声音变得尖细。
纪宁手臂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他能感觉到张栋梁在靠近。
他紧贴着纪宁的左手臂,身体冷得像死人,尖细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纪宁,纪宁,起来呀。”
“你为什么不看我呢?”声音贴着他的眼皮说。
冷。
寒气从外钻入体内,冻结了血液,心脏的跳动微弱,他手里的白花绿草开始散发微光。
“唉。”长长的幽叹。
它安静了。
帐篷里只有纪宁的呼吸声,帐篷外树枝燃烧的噼啪声也消失了,黑暗笼罩住他,左边的寒意未曾消失,也不再靠近。
在寂静的黑暗中,纪宁分不清时间。
好像过了很久。张栋梁的呼吸声重新出现,活人的体温取代了那股寒意,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他没睁眼,漆黑的视野中渐渐出现亮光,夜晚的寒冷开始消散。
张栋梁身了个懒腰,翻身坐起,“这地方可真难睡,我的腰要断了。”
纪宁闭着眼,困顿和饥饿袭来,那又干又硬的压缩饼干在想象中重新变得美味,还有水,一夜不眠,他很渴。
“起来了小纪,等会七点要出发呢。”张栋梁拍了拍他。
纪宁没动,太早了。
“行吧,你继续睡,我到时来喊你。”张栋梁窸窸窣窣的收拾完,走了出去。
风吹过,树叶哗哗响,清晨的鸟叫得欢快,草地上响起了脚步声。
清晨的太阳光透过帐篷照到他的眼睛上,热气升起。
肠胃在饥饿的拧动,纪宁迷迷糊糊想起身。
花草经过一夜有些干枯,他的手指动了下,清香的气味骤然散开。
熟悉的呼吸声出现在右耳。
它的呼吸声很浅,几乎听不到。
纪宁僵住,冷意从心底蔓延。
它悄无声息又回来了,不知看了他多久。
帐篷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张栋梁的声音从帐篷外响起:“小纪,起床了,时间要到了。”
“小纪,出来了。”声音离帐篷很近,就在门帘边。
投射在眼皮上的光变得暗淡,视野重归黑暗,比之前更冷的寒意贴在他右耳边,隔着薄薄的帐篷布,它死死盯着纪宁。
“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你想永远留在这里吗?”帐篷外的张栋梁声音说。
“呼。”
寒气拂过耳朵,纪宁不敢动。
左边,躺下了一个“人”。
张栋梁躺在他左边,尖细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纪宁,别出去呀。”
“留在这里吧,别出去呀。”尖细的声音嘻嘻笑着说,“外面很危险的。”
纪宁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绝望过后反而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放松身体,嗅着花和草的清香。
他看不见,耳朵听到帐篷外多了几个脚步声,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走到他的帐篷前。
“纪宁怎么还不起?要走了。”卫越说。
“纪哥还没醒吗?”徐杰也走过来,问。
“喂,纪宁,准备七点了。”卫越大声说。
“纪哥,我们要走了。”徐杰说。
卫越迟疑道:“他不会……”
徐杰小声说:“应该是,张栋梁也没出来。”
尖细的声音笑着说:“别出去了,永远留在这里吧。”
右耳边的呼吸声靠得更近,呼吸声粗重兴奋。
恐慌的情绪不断扩大,或许他跑快点,能躲过两边的“鬼”,跟着他们离开。
脚步声远去了,导游热情的声音在招呼他们:“早上好,各位游客,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今天去下一个地点哦。”
导游也在,他们真的要走了。
纪宁抓紧了手里的花草,弥漫的清香中,那个声音安静了一会。
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被丢下的孤独如身边的寒意不断侵蚀着他。
在耳边的呼吸声、尖细嬉笑声中,他陷入昏迷。
……
意识慢慢清醒,在睁开眼的前一秒又闭上眼。
纪宁还躺在原来的位置,浓重的黑暗压在他的眼皮上,周围很安静。
左边还是躺着张栋梁,他的呼吸声绵长,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活人的温度从两人相靠的地方传来。
万籁俱寂。
纪宁不敢睁眼,心咚咚的撞着胸口,他缓了一会,仔细听。
右耳边,是轻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声。
它还在,也许一直未走。
帐篷外响起脚步声,它缓缓走来,绕着帐篷,走到对着纪宁的位置。
纪宁身体紧绷起来,耳边似乎听到了体内血液疯狂流动的汩汩声。
脚步声慢慢在他旁边走着,好像在寻找。
纪宁极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他此刻仿佛置身在九寒天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冷得发抖。
“沙沙。”
脚步声走开了。
纪宁放松下来,他手脚冰凉,汗水浸湿了衣服。
“沙沙。”
汗水从脖子滑到心口,凉意刺骨。
脚步声停在他的头旁边,不动了。
过了很久,它走了。
疲惫的神经难以再做出反应,他想睡觉。
“沙沙。”
“沙沙。”
脚步声半夜未停,他时睡时醒,熬到了天亮。
“喂。”
有谁在拍他的肩膀。
“别睡了,起来。”是卫越的声音。
纪宁条件反射的闭紧眼睛,卫越直接拍了他的头一下:“醒了就起来。”
纪宁迟疑着,然后被拎了起来。
“行了,不是鬼。”卫越拎着纪宁的衣领,快速低声说:“他们回来了。”
纪宁睁眼,卫越的脸在晨光中带着鲜活的生命气息,她神色严肃,说:“接下来一起行动,不要分开。”
纪宁点头,低咳了几声。
卫越放开纪宁的衣领,往外走。
纪宁迅速简单收拾好,走出帐篷,卫越和徐杰等在帐篷外,徐杰神色惊慌。
帐篷外的火堆旁站着四个人。
导游穿着显眼的红衣,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李晓春和王平背着鼓鼓的包,两人低头说着话。
吴启也背着装满了的背包,沉默站在一边。
纪宁停了一下,徐杰呜咽了一声,抓着卫越的背包带跟着她走 。
卫越头也没回,步伐稍微慢了些。
纪宁走在卫越身后,深呼吸。
李晓春和王平动作一致转过脸,四只深黑的眼珠盯着三人,笑着说:“早上好。”
她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语气也一模一样。
吴启看过来,对他们点了点头,他的眼珠同样深黑,肤色惨白。
纪宁没说话,尽力忽略他们了无生气的死人脸,看向导游,导游开始收起帐篷。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在树林里响起。
张栋梁从树林里走出来,步伐稍快来到纪宁身边。
他小声对纪宁说:“这几个回魂了?咋这么吓人。”
纪宁往前一步紧挨着卫越,不说话。
“七点了,我们出发吧。”导游挥着手里的红色棋子,“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不是很好,大家跟紧我,注意我的旗子哦,别跟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