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冰凉,心脏却像揣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撞得他胸口生疼。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铜墙铁壁,却在她出现的刹那,轰然倒塌。
“好久不见。”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从他微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而她,就站在那里,秋风卷起她深棕色的发梢,像慢镜头般拂过她微微泛红的眼角。
广场的音响里,陈奕迅的声音还在低低地唱,每一个字都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深秋的洋城,天空被洗得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高远得不真实。风穿过河堤,带着南方特有的、并不凛冽却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凉意。
枯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执拗地,一片又一片,像一场盛大而寂寞的金色葬礼,铺满了他们之间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
城市的喧嚣被这无声的对峙隔绝在外,空气里只剩下一种名为“过往”的情愫在悄然弥漫,让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清晰。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歌声像一个幽灵,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伊然的心脏。
她望着他,那个曾占据了她整个青春梦境的身影,此刻就立在不远处,逆着光,轮廓被秋日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一层模糊而温暖的金边。
他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自从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对话框里,颤抖着发出“愿不愿意见面”的消息,收到他那句意有所指又仿佛什么都没说的“有缘就会见面的”回复后,她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为了晓珠的婚礼回到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胸腔里塞满了近乡情怯的期待与恐惧,像揣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她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会是在这里,在这条他们曾无数次并肩走过的河堤边,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秦逸的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挺拔了些,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眉宇间沉淀下时光打磨过的成熟,眼神却依旧是那样,带着一种能轻易看穿她所有伪装的深邃。简单的黑色长风衣,深色牛仔裤,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姿态清冷,目光却像淬了火,牢牢地锁在她身上,仿佛要将这五年的空白,用眼神一寸寸填满。
心脏猛地一抽,随即是细细密密的疼,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着。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流直冲眼眶,视野瞬间模糊。
当初咬牙熬过的转身,五年的光阴,她以为早已将这段故事尘封进了记忆的墓穴。
五年来,他们在那个小小的□□头像后面,维持着一种比朋友疏远,比陌生人熟稔的古怪联系。不痛不痒的问候,无关紧要的闲聊,谁都没有勇气先提起那个禁忌的字眼,生怕轻轻一碰,就会牵扯出埋藏太深的、足以将两人都灼伤的痛楚。直到晓珠的婚礼,像命运投下的一枚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涟漪,她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那句试探。
伊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凉,带着银杏叶腐朽的气息,却奇异地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碎片上,虚浮,不稳,带着即将梦醒的不真实感。
周围鼎沸的人声、车流声,甚至连那悲伤的歌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里只剩下她自己“咚咚咚”的心跳,擂鼓一般,沉重,急促,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秦逸看着她,看着这个他用了五年时间,却始终没能从心底剜去的女孩,一步步穿越人群,穿越时光,重新走向他。心脏的某个角落,那个沉寂了五年的地方,忽然像被投入火星的枯草,瞬间复燃。
那种鲜活的、带着痛感的悸动,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沉睡在五年黑暗中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冰冷的触感,与胸腔里那片燎原的炙热,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对比。
这五年来,那些滚烫的、甜蜜的、炙热的、分离的记忆,像永不停止的潮汐,日夜拍打着他孤寂的海岸。
她离开时那条“我很爱很爱很爱你”的短信,字字情深,缺字字如刀,刻下的伤痕仿佛就在昨天,从未愈合。
她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更清晰了,但那双眼睛,却比五年前更加清亮,像盛满了星光,也盛满了故事。
深棕色的中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添了几分异国浸染出的慵懒与洒脱。米白色的绞花毛衣,水洗蓝牛仔裤,温暖而率性,依稀还是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女模样,却又在细节处,刻满了时光流转的痕迹。
世界,仿佛真的在这一刻,为他们按下了暂停键。
“好久不见”之后,是比沉默更令人窒息的凝视。
广场上的风似乎也懂得此刻的气氛,变得格外轻柔,调皮地卷起伊然额前的一缕碎发,搔弄着她的睫毛。
秦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想要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帮她将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却在触及她肌肤的前一秒,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然后,带着一丝狼狈,尴尬地、缓缓地收回。
这个曾经无比熟稔、亲昵得如同呼吸般的动作,如今却隔着千山万水,成了一道他不敢轻易逾越的无形界限。
他怕一伸手,就会把她拉回过去——那个他们拼命热恋、又不得不分离的过去。
伊然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动作里的犹豫和停顿,那细微的迟疑像一根刺,轻轻扎了她一下。眼眶更红了,雾气氤氲,但她还是倔强地、努力地向上扬起嘴角,试图拼凑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可能比哭更难看。
“你…好吗?”她微微仰起头,望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让她辗转反侧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即使分开了五年,即使隔着万水千山,再次相见,心脏依旧为他失控狂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只祈祷他听不见这震耳欲聋的、名为“在意”的轰鸣。
秦逸的嘴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近乎于无的弧度。眼神里沉淀着时光的沙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望向她时,却又流淌出化不开的温柔。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长睫毛,像受惊的蝶翼,看着她努力隐忍却依旧泛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多想,多想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将这个让他牵挂了五年、思念了五年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这五年来的每一个日夜,他是如何靠着回忆支撑,如何画地为牢。但他最终只是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轻声回答:“嗯,你呢?”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也无从言说的复杂情感。
伊然再也无法维持那脆弱的伪装。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她微凉的脸颊,蜿蜒滑落,留下了一道清晰而灼热的痕迹。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说…你说有缘我们会再见的。所以…所以我们的缘分,其实还没尽,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却精准地插进了秦逸心中那把锁了五年的、名为“希望”的锁孔,然后,“咔哒”一声,轻轻转动。
他被这句带着哭腔的追问狠狠击中,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塌陷下去。
他猛地低下头,用力地抿紧双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发红。他努力地吞咽着,喉结因为克制而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最终,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化作了一个从齿缝中艰难挤出的单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
这一声“嗯”,肯定了她的追问,也肯定了这五年来从未熄灭的、隐秘的期盼。
那一刻,时间仿佛再次停滞。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深深地凝望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的影像,连同这五年的空白,一起刻入灵魂深处。
广场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热闹喧嚣依旧,但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以及那首恰好唱到尾声、在空气中留下最后一声叹息的《好久不见》。
歌声消散,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