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山庄。
这栋偌大的山庄是裴衍烬的私人所有物,它远离市区尘嚣,精致的家具如同一副静止的油画,处处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临近深夜,佣人也回到了偏院住处休息,空旷的前厅里,姜雾雨独坐在沙发,那身白裙未换,仅有发尾的微微凌乱,证明她今日曾耗费全部精力参加了一场宴会。
姜雾雨从抽屉中拿出那标志性的红色结婚证,像是最后一次看它一般,凝视着这上面的每个字。
实际上,结婚三个月以来,姜雾雨头一次打开它。不过没关系,这本结婚证即将失去它的所有作用。
目光在两个相似的日期上扫过,姜雾雨眼睫微微颤动。
临到离婚,她头一次发现这个细节,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身价千亿的裴总在到达法定结婚年龄的第三天,就火急火燎地结了婚。
姜雾雨原本预想,裴衍烬回来时会带着一身酒气,但触及到男人极度冷静理智的眼神,她立刻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像姜明志一般,为这次成功的商业合作发自内心的庆祝。
不过这样也好,他拥有了理性接受姜雾雨提出离婚的资本。
裴衍烬具有商业上成功总裁所必须的诸多特质,矜贵、漠视、气场强大,但他那对下垂的眼尾,矛盾割裂着身上刻板无趣的西装,似乎在诉说着些许野性的东西。
裴衍烬随意地扫过姜雾雨,一抹红色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在心中取消了原本的计划,他站定在姜雾雨面前,高挺的眉弓投下阴影,让姜雾雨看不清他幽深的神色。
姜雾雨这突兀的举动在两人结婚的三个月中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给足了裴衍烬主动开口询问的动机。
可男人没有,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姜雾雨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牢牢包裹。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放松地垂在身侧,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却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姜雾雨罕见地紧张了,心跳漏了一拍,让她有些想咳嗽的冲动。
压住不适的错觉,姜雾雨淡然同裴衍烬对视。
“三个月,我想,以裴总的雷霆手段,显然是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此,我的配合也该到此为止了。”
姜雾雨顿了一瞬,随后站起身,平视身前男人古井无波的墨色瞳仁,“我们该离婚了,裴衍烬。”
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在姜雾雨颠沛流离的人生中,她少见地因为既定的决定而紧张。
男人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坐下,以一种谈判的姿态,闲适地双腿交叠,剪裁得体的西装裤勾勒出漂亮的腿侧曲线,直到接壤搭在膝盖上微弯的指关节,终止了姜雾雨的视线。
随后,姜雾雨被他抬起的左手吸引了视线。
对于处在裴衍烬这个位子上的人来说,他手上的配饰未免略显浮夸。
铂金素圈占据了无名指的位置,在别墅明亮的白炽灯下熠熠生辉,却无法掩盖中指上突兀的黑色戒指。
黑色的戒指附着在白皙修长的骨节上,张扬、狰狞。
似乎是玉石的质地,可惜没有光泽,甚至像原木般略显粗糙,姜雾雨看得不是很真切。
“结婚证给我。”
直到裴衍烬冷静且克制的声音响起,姜雾雨如梦初醒,视线从男人的手上移开,落在他的脸上。
姜雾雨交出结婚证,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宛如丢弃一张火舌卷至尽头的废纸。
裴衍烬翻看着那本薄薄的结婚证,神情冷淡,似乎是在翻看下属提交的商业报告,不带有一丝感情。
姜雾雨不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虽然她心中明白,裴衍烬的决定不可能会因为她的小动作而发生改变。
“我不建议我们离婚,姜小姐。”良久,裴衍烬终于抬起头。
“公司合作仍在发展初期,离婚,于你,于姜家,都不是好的选择。”
男人沉稳中带着不悦的神情盖过来,如临近群山,如风雨欲来。
可在这场谈话中,姜雾雨不愿、也不可能把自己放在被建议、甚至被说教的地位。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决定,即便是眼前这位,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淡然从另一侧绕进沙发,端坐着,犹如最浓重雾气也盖不住桀骜的山间青竹,犹如皎洁淡雅却昂立于雨中的枝头梨花。
不声不响间,掠夺所有呼吸。
“裴总,您倒也不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我和姜明志的关系,他所得利益能分我几分,您比谁都清楚。不过,想让我继续婚姻也可以,只要最终流进我私人账户里的钱,比姜明志多出三个百分点。”
姜雾雨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裴衍烬,而是直视着前方,似乎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倨傲。
可事实上,她在赌,赌裴衍烬分辨不出哪句真,哪句假,赌裴衍烬对她心生厌恶。
圈子里,谁都知道姜明志是只吸血蚂蟥,可更让人心生畏惧的,是裴衍烬这尊冷面杀神。
仅仅用一件十年前的管理漏洞,就将亲姑夫杨成富送进监狱,将堂哥裴玉逼到好几年不敢回国。
若是在裴衍烬面前表现出眼高手低、妄图从他身上占利,那便像是被恶鬼盯上了,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姜雾雨在赌,赌裴衍烬厌恶她,厌恶到会立刻和她解除婚姻关系,将她这颗老鼠屎从云端踹下,踩进泥里。
如此,姜明志也会觉得她姜雾雨失去了利用价值,将她丢弃。
姜雾雨不在意眼前的这些繁杂庸俗,她想要的,不过自由二字。
“你想比姜明志多得利三个百分点?”
裴衍烬眸色幽深,目光游移过姜雾雨紧绷的侧脸,薄面白皮,如白瓷般精致,从骨相中透露出的寂静与清冷,意外地冲淡了她口口声声的贪婪。
“是,我相信以裴总的能力,这件事对您轻而易举。”
姜雾雨转头和他对视,就差要把软饭硬吃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裴衍烬眸光闪烁,如猝暗复明的远星,可很快,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平静和深不见底。
他移开目光,起身,丢下一句,“我考虑考虑。”
姜雾雨凝视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心中似乎大石落定。
在商业场上,裴衍烬从来都是杀伐果断,他说考虑,估计是已经在想,怎么样的离婚协议,能让她姜雾雨最为后悔。
绝大多数人都会在人生发生巨大变革的夜晚失眠,姜雾雨也以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可就像她与男人绑定的数月来的每个夜晚,姜雾雨睡得沉静、安宁。
姜雾雨也曾经思考,艾隆索莱镇的空气宜人,她却扮演着迷失的旅人,见证无数个晨光微熹的拂晓。
反倒是在充斥着陌生的故土,她才能安稳如此。
她不知道,静谧的房间中隐藏着另一道呼吸,炽热、焦灼、难耐。
似乎是深渊里蠕动而出的粘稠黑质,死水中莫名泛滥涌动的潮汐,从那扇半掩未关的房间门开始,随着时间,渐渐侵入,缓慢压抑。
月光从露台的白纱缝隙中钻出,侵入房中,落在床中少女的肌肤上,柔光似水。
在月光无暇顾及的角落里,又或许是少女侧睡,背影相对,男人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和周围所有的阴影一样,肆意地存在。
月光波动,却也只能微微带过裴衍烬的鼻梁与下颌,勾勒出几笔近乎完美的弧度。
男人身形微动,很快,又全然被角落的黑暗包裹。
双膝跪地,缚手,脊背贴着身后墙壁,微微弯曲。
崭新的衬衫与西裤在凝滞的动作中生长出褶皱,像是束缚着男人的绳索。
男人下颌紧绷,无处消解,但身下是柔软的绒毛地毯。右手边,姜雾雨在墙角上放置了一个原木衣架,挂着她换下,尚未及时清洗的衣物。
似有若无的气味环绕,裴衍烬只觉得心脏颤动,血液奔涌。
他想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这抹脂香,却又舍不得眼前,如玉如瓷的人影。
男人的眸色在黑暗中不断加深,和黑夜近乎一体,粘稠到让他的呼吸好似也被抑制。
角落的盥洗室水汽酝酿,蒸着雾的镜子诚实地记录着光影的反馈。
镜中的男人与深潭化成的妖物别无二致,阴鸷,俊美,连吐息都带着潮湿,正试图用黏腻的目光将床上的少女拖入水下沉溺。
他静静地呆在角落,身后却长出无数条名为黑暗的触手,在月光的边缘试探,侵染着少女温热的肌肤。
裸露的蝴蝶骨,和月光下莹润的肩头,似乎是强烈致命的麻醉药,牵动着裴衍烬的每一触神经末梢。
可在正对着床沿的衣帽间里,等身的全身镜却又勾勒出另一幅景象。
似乎是覆盖上了名为蓝调时刻的滤镜,男人的神情温润虔诚,是默默守护的骑士,是沉默难言的爱恋。
他背靠着墙,双膝微微分开,赎罪的姿态下甚至不敢依靠墙壁借力,朝拜般的渴求被刻印在脊骨的臣服约束,渴求越盛,越被黑夜所困。
温床舒软,可侧睡久了也总会乏味,姜雾雨在睡梦中不知觉地翻了个身。
猝然面对那张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脸庞,裴衍烬呼吸近乎停滞。
瞳仁被眼前的人儿全部占据,眸光颤动,镌刻着的情愫如藤蔓般缠绕,几欲窒息。
他靠墙的脊背不自觉地更加僵直,甚至呈现出一种想要匍匐的姿态,苟且地祈求着床畔少女的施舍。
可最终,所有的欲念归拢于黑夜,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清晨,裴衍烬带着一身寒意,离开了姜雾雨的房间。
他并未返回自己的卧室,或者踏入书房。
他踏上三楼,这里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私人领地,平日里佣人很少上来,而和姜雾雨结婚的这三个月,她也从未生出过探索未知的想法。
三楼的房门紧闭,房间空荡,墙壁和地面还保留着建筑时的粗糙灰色水泥。
不起眼的矮柜静立在房间一角,它腐朽的木头比粗陋的墙壁更加与偌大的豪宅格格不入,像是上世纪的遗物,像是在困苦中蹉跎了许久。
除外矮柜,房间中只有一面硕大的全身镜,占据了房间的一整面墙。
镜中映出裴衍烬走过的身影。
他弯腰,从矮柜中拿出一把小臂长短的刀具,随后站定在镜前,扯开衣领。
大片的肌肤暴露在镜前,怵目惊心的道道红痕像是荆棘,缠绕在躯体之上,靡艳窒息。
裴衍烬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对准胸口。
刀尖深深地陷进皮肉,却没有鲜血,随着他用力滑动,又是一道深刻夺目的红痕。
那是一把钝刀。
但即使是钝刀,用力之下,留下的痕迹如同烙印,久久不散。
男人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刀接着一刀,划着躯体。
密密麻麻的红痕不断叠加,如同背负枷锁,或是以侵入皮肉的荆棘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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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潭水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