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水【破镜重圆】 第18章 刺铁蔷薇

“你不要跟着我。”

清晨的人影是虚焦的，所以即便少年冷着声音抗拒，看起来也是毛茸茸的。

姜雾雨根本不怕他。

他又不能当真把她赶回去。

“会很辛苦。”

裴衍烬拗不过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要去。”姜雾雨坚持。

裴衍烬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姜雾雨一起。

他的目的地是海京郊外的一个电子厂，管理松散，收留了大批外来打工人员。

也是因为管理松散，才能对他这个未成年小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薪资按小时结算，裴衍烬去过几次，还算是公平合理。

“呦，小裴来啦，这是哪里带来的妹妹呦！”

厂房经理马五德穿着老头衫人字拖，年纪虽然不大，但看着很是老成。

他上下打量着姜雾雨，眼中满是惊喜。

裴衍烬微微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和涩意。

他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将姜雾雨挡在身后。

马五德一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裴，这妹子是你啥人，她来干活，怕是要吃点苦咯。”

马五德一打眼看见姜雾雨，就觉得她是养尊处优的女孩，来他们厂里估计也是一时兴起。

就是不知道裴衍烬从哪里认识的这样的女孩。

“她是我...”

裴衍烬一时也没有想好说辞。

撒谎不是他的长项。

“我是他妹妹。”

姜雾雨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哥哥，你忘了吗，我妈妈从大老远过来把我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多多照顾我。”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水润，漂亮的和这个满是工业灰尘的地方格格不入。

裴衍烬看得入神，心中更是后悔答应姜雾雨带她来。

马五德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打转，随后自顾自地挑了挑眉。

哎，他们哪个年轻时候没遇见个白月光呢。

等这小子长大就会明白，这样出尘的女孩子不会在他这里长久停留的，那时，有他裴衍烬哭的。

不过眼下，卖给裴衍烬一个人情，让他带着人家姑娘体验体验生活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马五德绝非是没原则的大善人，他对裴衍烬优待，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裴衍烬初来他们厂的第一天，就发现电子单元块之间的连接可以通过导丝二次利用达成，大大优化了他们厂的生产速度，并且节省了成本。

马五德尤记得当时直接惊动了老板。

他听到的消息是老板给了裴衍烬一笔封口费，让他把这个新技术保密在他们工厂，不过可惜的是，具体的数字马五德并没有打听到。

老板提出的数目的确很诱人，裴衍烬的确也急需用钱，但他留下来的目的绝对不只是挣个时薪而已，他对这电子厂的核心技术有几分兴趣，若是能够掌握，或许能在海京的电子领域混出点名堂。

姜雾雨见裴衍烬手上不停，眼睛却在四处乱看，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也到处打量着其他埋头苦干的工人。

“啊！”

突然姜雾雨短促地叫了一声。

她低头一看，是劣质的铁丝意外刺出橡胶，划伤了手指。

裴衍烬被她的动静惊动，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近查看。

只见姜雾雨蹙着眉，食指指腹的血珠滴落，溅在铁质的桌面上。

“别碰伤口。”

裴衍烬紧盯着那伤口，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脸上心疼的神色。

他熟练拿来工厂备用的医药箱，动作迅速地消毒包扎。

姜雾雨扁了扁嘴，在沾着深色碘伏的棉签碰上伤口时轻哼了一声。

裴衍烬手一顿，抬眉去看姜雾雨的表情。

少女的眼眶红了一圈，素净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

裴衍烬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很疼吗？”

他第一次觉得这导丝是如此歹毒危险，自己之前被诈过很多次都没有当一回事，但今天居然忘记了提醒姜雾雨，简直是罪大莫及。

姜雾雨摇了摇头，“没有很疼。”

“那为什么蹙眉？”

裴衍烬低着头，动作轻柔，俊秀的眉眼专注。

“因为...不喜欢流血。”

在裴衍烬给她包扎的时候，姜雾雨也注意到了少年手上的茧，以及道道新新旧旧、分辨不清的伤口，有些或许来自眼前这些恼人的零件，有些姜雾雨也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矫情，只是一道小伤口而已，可被眼前的少年如此认真对待，姜雾雨又觉得这伤口好像真的是一件大事。

大到她应该向裴衍烬表达她的委屈和讨厌。

裴衍烬抬头看她，那对黑眸里的担忧好像已经实质化了，像是旋涡一般，吸引着姜雾雨在其中迷失。

她向往，不，她应该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关心。

手受了伤，姜雾雨剩下的时间当然没有再上工。

她坐在一旁陪着裴衍烬，偶尔写两道题目消磨时光。

当然，大半题目是裴衍烬讲一行，她写一行。

直到傍晚，因为裴衍烬超额完成了姜雾雨的份额，他从马五德那里领到了两份工资。

马五德笑眯眯地，“下次再来哦，小情侣。”

他监工了一天，什么小动作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还哥哥妹妹，忽悠谁呢。

一句小情侣，直接让对面的两人如坐针毡。

裴衍烬那张脸瞬间僵直，他用一种严肃，甚至是严厉的表情看向马五德。

他不苟言笑，“我们不是情侣，你不要乱说。”

“哈哈，那就不是，回去吧。”

马五德敷衍他。

见他那副模样，裴衍烬直到马五德没信，可不管再解释些什么，都显得他欲盖弥彰。

他沉着一张脸转身，又意识到什么，赶忙去看姜雾雨的表情。

但凡姜雾雨透露出一丝的不悦，他都要...向她赎罪。

用他能想到的，最残忍、最刻骨铭心的方式。

但姜雾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姜雾雨在试图用意志力消除脸上的潮红。

来到姜家不久，她就知道姜明志认下她，究竟目的为何。

有时看着学校那些形形色色的富家公子，姜雾雨也会想，要是真和他们其中一个有了情感的纠葛，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是联姻的表面夫妻，还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可是那些男生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她看不懂的恶意，让她不适、让她恐惧。

他们会对她动手动脚，即使姜雾雨尽力躲开，甚至逃避，但有的时候，那些看热闹的同学还是会起哄，意义不明的吆喝与高喊，掠夺着她肺里的空气。

每一次，只要脑袋里稍微出现她与某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即使什么都没有，即使什么都没做，她也会感到由心的恶心、反胃。

但今天，那马五德揶揄的眼神和话语比学校里的那些人更加露骨，姜雾雨却只是怔愣了一瞬，随后红霞以她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瞬间爬遍脸颊。

她慌忙背过身去，躲开裴衍烬的视线。

微风浮动两颊的碎发，打在脸上，像是轻盈的羽毛，带起心脏的痒意。

姜雾雨慌乱地不得了，她在心中唾弃，自己是不是压抑太久了，怎么一想到裴衍烬，就能如此地浮想联翩。

那些暧昧的镜头，就像播放偶像剧一般，在她的脑子里走马灯般盘绕。

姜雾雨迫切地希望自己冷静下来。

裴衍烬没有学校里那些男同学富有，她想，没有他们能说会道，他少言寡语、甚是无趣。

但他从来不会说冒犯的话，从来没有出格的举动，他的每一次行动，都是她的默许，甚至是她的命令，将她说的每一句话，反复咀嚼、珍而重之。

姜雾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动，和心跳地一样快。

而且，她在心中默默补充，裴衍烬长相优越，哪怕穿得破旧，依旧帅的突出，让她赏心悦目。

见姜雾雨背过身去，裴衍烬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他脚下似乎有千斤重，没有姜雾雨的允许，他甚至不敢迈出一步，侧头去看她的表情。

工厂建的靠海，海浪不断地打在堤坝上，一浪接着一浪。

女孩面对着大海，海风不断吹拂过她身上蓝白的校服，勾勒出纤瘦的背影。

少年在她身后，衣领洗的发白，他高出她一个头，可那专注在少女后背的目光，渴求又寂寥，怯懦又灼灼。

傍晚的雾霭是诗意的马赛克，将火红的夕阳与湛蓝的海岸线模糊连接，模糊了边界，模糊了距离，光影相接，柔光婉转。

风吹起长发，带来海洋的腥咸，以及若有若无的香气，是带着刺痛的沉溺。

“走吧。”

半晌，姜雾雨终于缓过劲来，她抬手摸了摸脸，确认脸上已经被海风吹得有些冰凉了后，才装作无事发生，转过身沿着堤坝往前走。

裴衍烬默默从她同手同脚的走路姿势上扫过，什么都没说，抬脚追了上去。

发现裴衍烬什么都没问，姜雾雨刚庆幸地吐了口气，却感觉手心里被人用很轻的力道塞了什么东西。

她抬起手一看，纸币褶皱，但红的扎眼。

不多不少，刚好四百块。

“都给你。”

少年诚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