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推开门那一刻开始,映入眼帘的都是书,左右墙各一排高耸的紫檀长柜,墙体斜角处依然放书,只不过换成了落地的矮柜,然后终于在相对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张宽敞的雕花办公桌,在姜黄棕红的密密麻麻中看见了一片绿色,有人正在修剪那盆吊兰,是一个鬓角略灰白的优雅老头,圣莉亚大学的校长。
“你说你是璞玉资助过的学生?”他停下手中动作,摘下白色手套,拿起白帕慢条斯理地擦了一遍手。
另外一个人坐在正对办公桌的椅子前,一个一看便知年龄不大的孩子,明明是凉秋的季节,他的眉眼却似染上一层薄霜,令人想下意识远离。他就是白杨。
“是的。”他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长发形模样的东西,他掀开层层包裹的布,再打开金银锻造的小方盒,校长终于看清楚里面是一张小卡片。
他不可能不认识这样小卡片。
“能给我看看吗?”校长向他伸出手。
犹豫片刻后,白杨还是递了过去。
圣莉亚每年都会对通过消费卡片的形式予以贫困学生资助。眼前这张卡片的发行日期已经是两年前了,四角磨损,数字模糊。
“你稍等啊我查一下。”校长说罢,将卡片递给了秘书,秘书将它放到感应器上,“滴”一声过去,冰冷的机械声传来:余额80000000,消费记录,无。
无?
校长震惊道,“你确定要把这张卡还给我?”
“是的。”白杨说这话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头都跟着微微点了一下。
“你要我帮你还给璞玉?”校长又问。
白杨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校长,盯得他鸡皮疙瘩一阵阵的。
青春期的孩子虽然难交流,逗一逗脸红红就能把话说开了。这孩子不一样,心里装着重钟一样,拨一拨指针都没动。
年纪轻轻一股阴郁气质,沉默寡言......
这怎么沟通?
“行。你先放我这吧。”校长将卡片收进柜子里,卡片的事不清不楚整理完了,擅用危险武器这事儿还没开始算账呢。
校长点了点桌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多亏了你,门口安检多设了道检查程序,探测仪器全部换新,电流小刀也不能带进来,估计今晚他们就要在论坛讨伐我了。”
白杨低眉垂眼,校长本以为他在反思,下一秒他突然抬头,问:“把卡片还给璞玉他会知道我吗?”
“不把卡片还回去他也知道你。”校长说这话没问题,消费卡是璞玉亲手给的他,虽然新生刚入学,知道他这个人不难道是迟早的事?
“真的吗?!”白杨倏然站起身,双臂撑在办公桌上。
校长这才看见他长袖下藏着的手腕小臂,虽然有肌肉,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这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孩子?
不过好在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终于上点高光了。
校长心跟着亮堂了一些,道:“不骗你。”话落,他忽然想起白杨擅用危险武器这事儿还没解决,嘴角又压下去,“你下去得给我写五千检讨报告啊。”
擅用危险武器按校规是要停学一周的。
校长想了想,单单检讨惩罚还是太轻,不过重了他也狠不下心,“还有,给我扫一周地,寓所偏侧那块柿子园。”
白杨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想再一而三确认一下,“您确定璞玉会记得我吗?”
“会,我把卡片还给他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是你了。”
白杨得到了满分期许,他雀跃地说了再见,又雀跃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大门关上,秘书上前一步站到办公桌前,从白杨进门坐下那一刻开始,他一直静静地站在身后默不作声。
“校长,私自将圣莉亚贫困消费卡赠予校外人员违反第一千零八十三条校规。”秘书开门见山地点醒校长,“您把卡片还给璞玉一事被他人知道,璞玉就坐实罪名了。”
校长似乎没转过弯来,“白杨是我们学校学生啊。”
“两年前。”
校长拍了拍脑袋,是了,白杨是以学士身份进来的,两年前还没到圣莉亚。
......那璞玉是怎么跟白杨这个人染上关系的?
一番犹豫过后,校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等璞玉毕业了再交还给他。”
与其同时,圣莉亚漫长的雨季开始了。
白杨在校长那里得到的所谓“满分期许”被微末的雾渐渐啃食。
一开始他会期待地坐在寓所里,将门、窗、地板、床单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端正地坐在床上,余光紧盯门缝下来来回回的黑影,并期待下一秒有人停下敲响他的门。事实上的确有,不过是打扫卫生而洁卫罢了。
等待敲门声响起的时间数着过了两个月,白杨离开了寓所内,选择在寓所大门外守候。他很聪明,站在了阶梯上最高的地方。每当璞玉出现的时候,白杨的脑海里会自动构想对视之后的场景,他或许会认出自己,然后终于露出畅快地笑,说“好久不见,你真的来了。”
事实上,璞玉每次都在人群的簇拥下回来,又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阶梯上那棵僵硬的枯树,更不用说猜到枯树支干里究竟装了什么。
这个办法白杨又持续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偶然的对视后,他放弃了。
璞玉依然不记得他。
等待的过程过于艰辛,白杨决定主动出击,他花了二十朗姆币,买了一个璞玉上课的教室的座位,不是邻近的座位,上下左右都隔了很远,诺大的教室内几乎是对角的距离。
璞玉的翻译课题过于出色,被教授当作教材细分拆解了大半节课,甚至有些地方教授也难以理解,只好请课题作者亲自上台解释说明。
白杨在一群硕士里无所适从,他几乎可以说是整间教室最矮最瘦的,虽然比刚入学的时候健硕了些,但是此时人坐在位置上把脖子伸到最长,也仍然被前面人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
“通过高速并行计算与量子级信息处理,光脑的发明对翻译的意义无疑是巨大的。比如我手上这对耳环......”
白杨只能听见声音,完全看不见璞玉的脸,他只好绷紧大腿,借力半站不站,终于看到那头熟悉的长发。
“......跨越时间和地理的限制,据说亚盟武器研发中心已经开始着手该项目研究,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一下,如果......”
“喂喂。”
白杨看得正入神,旁边的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也是来看学长的?”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白杨懒得理他。
“哎,你不是我们年级的吧?”
白杨懒得理他。
“你加上学长的联系方式了吗?”
白杨懒得理他。
......
“喂,你说话呀。你情书写了吗?给我看看写的什么,别跟我写重了。”他还继续说。
白杨被他整的有点不耐烦了,说:“没有。”
“没有?!”他登时瞪大眼睛,“那你啥时候给他啊,他就这一天会收情书。”
白杨僵住了,幼小的心灵遭受极大伤害。
璞玉......竟然收情书?
“为什么他会收情书?”白杨愣愣地问。
“你第一次来吧?学长出类拔萃,教授特别看中他的能力,特意设了个课后交流环节,有什么论文报告都能向学长请教,有些情书什么的,浑水摸鱼就递上去咯。”
白杨眉头紧皱,神情严肃,“你们这不是骗他吗?如果不是论文报告,他是不会看的。”
“哎哟我去我懒得跟你说,木头脑袋跟树一样,除了这还有啥给他示好的办法?赌一赌万一就能成呢?那可是璞玉啊。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白瞎功夫。”
半晌。
白杨手放在抽屉里窸窸窣窣,他开始窝囊地写情书了。
下课铃声倒数两分钟,白杨的手终于从抽屉里摸出来,连带一张密密麻麻的白纸,被旁边那人看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嘴嗤笑,将自己准备好的拿出来,那是一张有特殊材料制成的嵌着金箔的纸张,不同角度看还会闪闪发光。这样精美的纸上写得内容很少。
白杨那张简陋的纸上字多得要溢出来。
下课铃声施舍了白杨一个无法反驳他的理由。
“学长我有问题要问你!”
“学长,关于耳环能跟我们再讲一下吗?另外这盒曲奇请你收下,我亲手做的。”
“这是我的报告,麻烦学长看一下。”
“滚边去吧你,哪有人报告封面是粉色的。”
“......”
讲台到门口中间那段距离,慢慢地从吵到静,麻雀将自认宝贝的东西给了出去,陆续满意地离开。
白杨仍然坐在座位上,他攥着情书的那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白纸四角都被他揉出了一点粉末,他的余光停留在璞玉身上,周围还剩三两个人,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白杨,先站起来。
他这样暗示自己。
然后深呼吸,将纸张捋平,璞玉或许喜欢干净整洁的东西。
慢慢地,走出座位,一步步来,还剩一段距离,你就可以把情书递给他了。
白杨心跳得仿佛里面装了座钟鼓,重,快而闷。
终于,茉莉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淡淡的令人舒适。
白杨走到了。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吗?”璞玉笑着问,他以为白杨是来交报告的。
帮?没有什么可以帮的。白杨愣在原地,两年前雷雨一夜的记忆无可控制袭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准备走了。”璞玉看了一眼手表,将书本收拾好夹在腰间。
当然有!
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脱离家族的控制,变得自由一些?
你有后悔没带我走吗?
......
你还记得我吗?
冰山下熔浆翻滚,跟巨大的寒意形成抵抗,化成了眉眼间迷蒙的雾气。
“借过。”白杨说。
眼前人身形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他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以为你来找我探讨什么东西。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白杨从教室离开,山毛榉吸满雾气,让人差点看不清路。
他木然地走了很久,走到寓所偏侧,经过一片冷青的柿子园,他觉察到四周没人,愣愣地停了下来,种在围栏边缘上的一棵柿子树长得过于潦草,枝丫乱窜,其中最薄弱的一支却吊着肥硕的果实,穿过网格似乎要拦住他的去路。
白杨要惩罚它,惩罚它的果实肥大,枝丫却轻易可折断,惩罚它的野心,惩罚它野心背后的胆小卑微。
他愤怒地将果实摘下来,随便在衣服上擦了几下,牙齿用力,咬出汁水。
果肉卡在喉咙难以下咽,他如愿完完全全品尝到了青柿的味道。
酸涩干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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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正经番外·白杨的圣莉亚暗恋日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