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请吃我一拳 第2章 对与错

吃完饭后，叶见微用妈妈的手机给周明川的妈妈打了电话。

周明川找她什么事呢？她猜测着，又忍不住暗暗叹气，不能和周明川一起毕业实在有些可惜。

她和周明川的同学关系，一直持续到中班。

幼儿园每天下午两点整，是照例的眼保健操时间。小朋友们闭上眼，跟随广播的节奏做着眼部操。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乖乖闭眼，所以又要选出一个人做管理员，监督着大家。

郑启就是老师选出的管理员。

郑启是老师的侄子，在班里有一些小特权，比如下午茶可以多拿一块饼干，午睡可以去教师宿舍。平时仰着脖子走路，最喜欢抓女孩子的小辫子。他这样走路脖子累不累啊。叶见微十分好奇，郑启让她想到了长颈鹿。她倒是问过郑启，谁知他不回答她，反倒咆哮道：“你懂什么！”然后怒气冲冲地跑走了。叶见微觉得这个人生气蛮好笑的，像一只愤怒的恐龙，几乎鼻孔里都要喷出岩浆来，于是耸耸肩，没去理会他。

眼保健操的音乐一响起来，郑启就火速地站起来转圈巡视。一会儿说“你，快闭上眼！”，一会儿说“你，不许动来动去！”。这时候老师是不在的，一般在眼保健操结束后老师才会过来。

今天似乎大家都表现得特别好，过了不久郑启就找不到话说了。

“喂，你的动作不标准！”郑启的声音又从上面飘过来，藏着终于能挑到刺的高兴。

咦，莫非在说我？叶见微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郑启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左边的花花说的。

花花是班上最精致的女孩子，一天一条裙子不重样，扎着叶见微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复杂样式小辫子，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叶见微感到自己旁边的人颤了颤，将身子坐直了些。

“你听到我说话了没啊！还是故意和我作对！”郑启揪住了花花的辫子。

“我、我就只会这样做，我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花花的声音已经有些哭腔了。

“你明明做得一点都不标准！”郑启一使劲儿，不小心把辫子尾部的皮筋揪下来了，头发彻底散掉。花花抽泣起来，手上的动作还没敢停。

叶见微再也看不下去，站起来推开郑启：“你别太过分了啊！”

郑启往后一个趔趄：“好啊，你居然打我！”

“怎么，你欺负别人的时候没想过会被还手吗？”叶见微向前抓住他的衣领。坐在她右边的周明川也哭了起来，抱住叶见微的大腿说不要打架了，我们去告诉老师好不好。

“老师是我姑姑，你看她帮谁？”郑启用力去把叶见微的手掰开，哼哼唧唧地说。

此话一出，叶见微直接把郑启扑倒，骑在他身上就要打他，连带着周明川也摔到了地上。郑启想翻身又动不了，用手抱着头开始哎呦哎呦地乱叫，说自己要被打死了。花花哭得更响了。别的同学眼保健操也不做了，有的凑过来看热闹，有的也被吓哭了。

郑琳就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赶到的。当时她正在办公室喝茶，有人告诉她郑老师，不好了，你班有孩子打起来了，特别吵。连忙过来一看，只见叶见微正压着郑启打。

郑琳怒气冲冲地将两人分开：“你们刚刚谁先动手的？”

郑启指了指叶见微。

“可是老师，是他先欺负花花的。”叶见微反驳。

“那他欺负你了没有，就打他？”郑琳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没有欺负我，但是他欺负了别人，就是不对的啊！”叶见微提高了声音。

“他欺负人，老师就会让他给那个人道歉。关你什么事呢？好好的就闹起来。”

“姑姑我没有欺负人！”郑启一说话就疼地呲牙咧嘴，“是花花不认真做眼保健操。”

“你看，这不是误会吗？”郑琳转向叶见微，“本来就是我让他管理眼保健操的。他的职责就是要确保大家在专心做操的。可能言语严厉了一些，我让他给花花认错不就好了。你也不应该打人啊！”

花花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想说什么但说不出话来。

郑启微有得意地看向叶见微。

“好了，”郑琳拉过叶见微和郑启的手，“现在误会解决了，见微你给阿启道个歉咱们还做好孩子好不好。”

我不道歉。

叶见微甩开老师的手，冷静地宣布。

郑琳诧异地看向这个她一向觉得很省心的小女孩，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道歉。

叶见微又重复了一遍。

周明川拉拉她的袖子，有些畏惧地看着老师。道个歉吧微微姐姐，这没什么的，我们都知道你是对的一方。

“我不道歉。”叶见微的声音已经不带一丝愤怒了，只是很平静地说，“老师你根本没有要听我说前因后果的意思。我不会为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再来一次，我也还要打他。”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很安静，全班都听见她接下来的话：“郑老师你为什么要偏袒郑启，是不是因为他是你侄子？”

“出去！”郑琳尖声说到，指着门外，她觉得自己完全被这个小孩冒犯了，“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叶见微的手还发着抖，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门外，努力没有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这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不服气的泪水。凭什么？凭什么要惩罚我？我明明没有做错！

郑琳又走了出来，拽着她往前走，推开大班的门对里面的老师说：“她不尊重老师，就让她在这里罚站，反思到下课！”扭头便走了。

叶见微僵硬地站在班级前面。

大班的老师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干涉同事的管教，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接着讲课。

下面的学生已经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个人是谁啊？你们以前见过吗？她干了什么事啊她老师这么生气？

叶见微一动不动，紧紧攥着拳头。她感到自己的自尊心被郑琳剖了出来，血淋淋地丢到一群陌生人前面任由别人审判。她想要咆哮，想要嘶吼，想要跑到没有人的高山上放声尖叫。

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她看见了林犀的眼睛，惊异的，带有询问意味的。林犀用口型对她说：怎么回事？她想马上告诉林犀事情的缘由，再抱着林犀痛哭。林犀一定会和她一样愤怒，会为她打抱不平。然而她只是站着，脸已涨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老师看这小女孩站着怪可怜的，还是去劝了郑琳几句，让她把叶见微领回去上课了。

第二天妈妈要送叶见微去上学时，她垂着眼睛道：“我不想去这个幼儿园了。”

她本来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幼儿园好像有一杆天秤，一边坐着她，另一边是老师慢慢地放上想让孩子们学习的特质。她一直努力使自己与这些特质平衡着。现在一个名为“对错”的砝码压下，她被高高弹起，跌到地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和无能为力的还手。是否在她之前就已经有许多人被老师所谓的“对错”惩罚，而她那时只是作为老师喜欢的孩子站在一旁默默观看？

“再和老师聊聊也不行吗？”听完了整件事情，妈妈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

“不行。”她很坚决。这个幼儿园已经失去了她一贯的信任，她还要怎么在那里待下去？

那一天妈妈带着她去找园长办理了退园手续，她在课间去教室把自己的书本收拾起来。班里大家都在哭，说舍不得她，周明川哭得最响。

她和大家说了好几次再见，才拉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快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郑启耷拉着脑袋看着地上，一只脚在转着圈圈。

“妈妈你去门口等我吧。”叶见微朝郑启走去。

她曾这样走过去好多次，每次都是和朋友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郑启有时候会故意在旁边磨磨蹭蹭，不时看一下他们。她于是过去问：“你是不是也想玩？”郑启就又仰起头头，“哼”一声走掉了。

这次郑启没有走开，只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叶见微笑了。

“那我和花花道歉，你别走了好吗？”郑启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再揪别人的辫子啦。”叶见微没有回答他，朝他摆了摆手，向妈妈跑去。

周明川回家后和妈妈大哭表示自己也要和叶见微转到一个园去，在地上撒泼打滚。陈晓玉只当儿子又无理取闹，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理他。这样闹腾了几天，周明川转学之事不了了之。

“喂！”接电话的是周明川，大概他妈妈已经猜到是叶见微打来的，便直接让他接了，“微微姐姐祝你毕业快乐！”

叶见微在原地跳来跳去：“也祝你......”

她突然想起听妈妈说过，周明川还没毕业。

她和周明川上幼儿园都比较早。妈妈之前问过她要再读一年大班，还是提前一年上小学。她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和同学们一起毕业！”

周明川本来也说要和叶见微一起上小学，但在得知自己就算上小学也是去城东小学，而叶见微是去安成四小后，便说那自己还是待在幼儿园，不要上小学了。

叶见微将自己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也祝你......祝你......额，祝你长命百岁！”

那边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开始随便闲聊，叶见微讲起明天的安排。周明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微微姐姐果然是最厉害的！”

叶见微往后一靠，倒在床上打着电话，伸出一只手覆到眼睛前面。

离开那所幼儿园是正确的选择吗？提前上小学是对的吗？是非对错是那样复杂的事物，她还需要好长好长的时间去弄明白。她心中的那杆秤，得由自己去平衡。

透过指缝她看到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天花板仿佛变成了镜子，映出她迷茫而略带稚气的脸庞。

“喂，微微姐姐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叶见微将手移开：“嗯，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