铦之冢崇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冒犯到眼前的女孩,她好像是有点生气了,明明还在背诵时间,双手已经撑在榻榻米上摆出进攻的姿势。
她故作气势凌厉、实际上看起来也只有一小团,倒是反翘起来的黑色碎发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蓬松效果。
“崇君、和人说话走神很不礼貌!”
“山城今日子。”
女孩一挑眉,兴致缺缺的猫儿眼亮了亮,夸赞道:“有眼光。”
不知怎么的,铦之冢崇竟也跟着有些期待起来。
竞技歌牌从理论上来说是耳、眼、手、脑的全身联动,比前三样小林霜月绝对不会是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对手,而偏偏最后一样这位对手也不差。
高个子看着呆呆的,实际上反应速度半点不输他的兄弟,甚至因为记忆力优良,在取牌上比埴之冢光邦有效率得多。
之前引导埴之冢光邦的方法现在被提防着,尽管小林霜月能够率先听出和歌,但刚挥出手时就能被对方判断出路径和落点。
这是何等恐怖的观察力。
除此之外,铦之冢崇的动作快得惊人,那是一种足够让人失去斗志的速度。
小林霜月咬住下唇,接连被取走三张的无力感让她仿佛回到第一次面对绵谷新。
吐出浊气,小林霜月迅速在心中做出判断。
铦之冢崇和绵谷新还是不一样的,在前者身上她体会不到那种仿佛被浸泡在深海之下的重压,所以……
能赢!
铦之冢崇取回歌牌重新跪在竞技线后方,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孩有些不同了。
他说不上具体的差别,却敏锐嗅到强者的气息。
仔细听,风声、鸟鸣、弦音……
“め——”
白皙的手挥舞出素雅的桧木香,这种气味源自构筑神社的材料,因此令人一时无法辨别出这道香气到底是铺面而来的,还是早就将人团团围困的。
红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少女已经站起身去追寻飞出榻榻米的歌牌,录音机才刚读到第二个音节。
为什么在声音开始之前就出手了?
难不成是早就背诵过和歌出现的顺序?
不、不是,不提这只录音机是市面上的最新款,即使是早几年的型号也携带乱序播放的功能。
埴之冢光邦忍不住夸赞,“小月的听力真的好厉害,很少能看到崇崇吃瘪哇~”
小林霜月把终于取到的第一枚歌牌放到右侧,并不为此沾沾自喜,“听力比我厉害的还有很多人,我更愿意形容自己只是耳力还算不错。”
金发正太歪歪头,没理明白这微妙的差距。
这枚“相逢江海上[1]”,算是打破小林霜月取不到牌的僵局,接下来的第二枚和第三枚就显得水到渠成了。
两人的比分咬得很紧,可随着比赛进入后半程,榻榻米上的歌牌数量越来越少,小林霜月再次陷入劣势。
铦之冢崇将自阵中的歌牌全部放在一侧,他足够够的视野能够清晰看出少女进攻前肩背的绷紧,只要那些肌肉做出将小臂前送的动作,他就一次性挥出所有的歌留多。
当然,这样做也会出现问题。
“手误,这首是空牌,我要送牌咯~”小林霜月晃动放松进攻手的肩部肌肉,笑眯眯推出一张歌牌。
多亏得她对和歌的判断能力,进攻得煞有介事,才骗过铦之冢崇。
高大的青年这时才听出录音机里播放的和歌,确实是一张空牌,甚至榻榻米上开头一致的歌牌是在敌阵中。
他竟然上了一样的当!
竞技歌牌的运动量对铦之冢崇而言和饭后散步没有什么两样,可此时被风一吹才发现,才发现自己竟然出来一层薄薄的汗。
他对面的女孩体力显然下降得更快,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她聚精会神的第一场比赛。
值得敬重的对手令铦之冢崇严肃起来,取牌也变得更加慎重。
可慎重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速度下降,在第二首和歌到来之际,面对小林霜月再次逼近的进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取走“纷纷心绪乱”[2]。
于是带有桧木的香气歌牌被送到面前。
正如被夺走的那枚和歌所描述的,铦之冢崇的心脏一时纷乱得如同陆奥信夫绢上,被植物染料和石头敲打出的花纹。
只是一场游戏,本意是帮光邦报仇,此时……
他想赢!
直面青年的压迫,小林霜月却勾起笑容,眸色暗沉得令一旁的埴之冢光邦吞了吞口水。
铦之冢崇放弃依靠耳朵,就算他也喜欢这位读手的声音,却做不到比小林霜月更快辨认出和歌,那就不让对方取到歌牌吧。
女孩穿着巫女服宽松的白衣,攀膊将布料堆积在大臂,却恰好勾勒出她薄而有力的背部,动作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显。
和歌上句念出,小林霜月前挥的手并非全力,她即将展开的胸腔是为了反手……
青年看出这套假动作,直取女孩阵中的歌牌。
可这时小林霜月回收的手再次送出,推出一大片歌牌。
方便自己一手挥出的牌阵,同样方便了敌人进攻。
送牌后小林霜月忍不住翘了翘尾巴,“兵不厌诈哦。”
面对挑衅,青年的回答也很简单,“再不会了。”
正如他所说,接下来的数枚空牌铦之冢崇都没上当,一次又一次精湛的表演倒是令小林霜月感觉到疲惫。
自阵和敌阵中来到一致的两枚,目前已经读过八十来首和歌,也就是意味着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约十张空牌。
挖坑的手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小林霜月只能硬着头皮去听,更努力去捕捉电子设备中难以辨别的细节。
“わたのはら……”[2]
下一个音无论是“や”还是“こ”,都是舌头抵住下齿后才能发出的短促音节。
但如果将山城今日子老师的录音反复听过许多次,就能知道在读“こ”之前的“ら”,会因为收拢的口型而相对短促。
于是小林霜月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这枚歌牌在敌阵,铦之冢崇立刻围手,小林霜月却利用身高更矮直接从下方抄底,用指尖将歌牌一角顶出。
更大一些的手来不及收回力道,清脆响声过后在白皙的手背上拍出绯色。
“对不……”
青年的话还没出口,女孩已经站起身去捡歌牌:“是我先取到的!”
铦之冢崇:“……”
铦之冢崇:“是,是你的。”
埴之冢光邦地往后稍稍,嘀咕道:“绝对是镜镜的亲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贪婪鬼。”
“Honey前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呢。”眼镜架被推动的声音吓得金发正太一个激灵。
“呜哇、镜……”
“嘘——开始放后半句和歌了。”
1:2。
再一枚,再一枚她就能获得胜利。
小林霜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榻榻米上,甚至没发现神乐殿外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人。
“啪!”空挥拍得榻榻米砰砰作响,小林霜月在空牌中坐回竞技线后方,用帕子擦掉额角溢出的汗,随手把用白色发带拢在一起的黑发抓得乱。
只是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形象。
自阵中是“しの”,但是“しら”已经读过,接下来听到“し”就可以直接拍飞。
敌阵是……
分析得脑子快要冒烟,小林霜月的短时记忆力算不上强项,远远达不到像真岛太一那样记住所有读过的歌牌。
越来越少的和歌只会无限扩大敌方的优势。
【讨论度上涨……】
小林霜月的指尖落在敌阵歌牌侧方的榻榻米上,【这种事怎么样都好,我说过不要在比赛的时候干扰我!】
【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樱兰组的男角色比一般男二的番位更重,基本上除了须王环每一个都等同绵谷新,这种光环不是你现在可以战胜的。】
小林霜月再不想理会系统,听到这段话还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多么不公平啊。
明明都没有玩过几次歌牌,却能轻松将她数年如一日的努力击溃。
不甘心——
不想输、不想输给甚至都没有为歌留多拼过命的家伙。
即使这么想着,铦之冢崇还是率先拿下自阵一枚歌牌,将比赛拖入命运战。
和歌只剩下两首,竟然再没有空牌!
小林霜月长呼出一口气,咬紧牙根。
在录像机刚刚发出声音的瞬间,直冲敌阵……
既然是被命运眷顾、拥有光环的家伙,那就赌命运战中会读到对面的和歌。
抱着无论对错都要进攻的决心,女孩整个人趴在榻榻米上,掌心下死死压住歌牌。
“风急波浪涌,溅溅撞山岩。”[3]
铦之冢崇的手僵在半空,这次终于清楚闻到桧木的香气是如疾风般撞来的。
“抱恨堪回首,痴心虽君前。”[3]
风疾浪涌,和歌中明明描述的是波涛砸在坚硬的岩石上撞成一堆碎琼乱玉,为何此时他却感觉岩石根本抵不过浪潮风蚀。
小林霜月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高呼:“我赢啦!”
【看到了吗?!说话!】
系统不服:【田忌赛马的胜利也值得骄傲?】
【胜利就是胜利,略略~】
小林霜月才不管,甚至美美幻想:【你说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把绵谷新踩在脚下。】
【醒醒。】
总算回神,小林霜月后知后觉听到鼓掌声转过头去……
[1]めぐり逢ひて 見しやそれとも わかぬ間に 雲隠れにし 夜半の月かな(めぐりあひて みしやそれとも わかぬまに くもがくれにし よはのつきかな)
相逢江海上,难掩旧君容。夜半云中月,匆匆无影踪。
——《小仓百人一首》第57首/紫式部
[2]两首第六个音才不同的和歌,被称作大山牌。
わたの原 八十島かけて 漕ぎ出でぬと 人には告げよ 海人の釣舟(わたのはら やそしまかけて こぎいでぬと ひとにはつげよ あまのつりぶね)
大海迷茫处,船行百岛间。 乡关告父老,拜请钓鱼船。
——《小仓百人一首》第11首/参议篁
わたの原 こぎいでて見れば 久方の 雲居にまがふ 沖つ白波(わたのはら こぎいでてみれば ひさかたの くもいにまがう おきつしらなみ)
茫茫船出海,放眼望天边。 白浪滔滔滚,疑是碧云翻。
——《小仓百人一首》第76首/法性寺入道前关白太政大臣
[3]風をいたみ 岩うつ波の おのれのみ くだけて物を 思ふころかな(かぜをいたみ いはうつなみの おのれのみ くだけてものを おもふころかな)
风急波浪涌,溅溅撞山岩。 抱恨堪回首,痴心虽君前。
——《小仓百人一首》第48首/源重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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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