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警察署的审讯室内,空气沉闷,唯一的吊灯在头顶微微摇晃。
“莱茵教授,我们又见面了。”负责的探员是维科默,他身体坐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冷静而锋利。
莱茵轻轻叹了口气,声线低沉:“我倒是也希望,能在其他场合见到您。”
维科默微微抬眉:“仅仅一个多月,您就从一名籍籍无名的讲师,升为中央第一高等学校的教授。这样的速度,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像是随意地补了一句:“我读过您的《梅尔塞的五日航行》。确实是前无古人之作。”
语气里带着一点真诚的敬意,却很快被冷意掩盖,“但办案,依旧是办案。”
莱茵眉头挑动:“这和艾琳娜的死,有什么关系?”
“没有。”维科默也顺势接话,“不过,您的学生刚刚去世,您看起来格外平静。”
“我当然惋惜,但确实如您所说,她只是我的一名学生。在课堂之外,我们甚至没有什么私下接触。”
“但她在死前,曾经找过你,还寻求你的帮助。”维科默身体靠着桌子前倾,步步紧逼,“你答应了。所以你带她回了茵叶草药行。”
说到这里,他拿出透明袋,里面有一支钢笔:
“这是在死者的口袋里找到的,眼熟吗?”
莱茵一眼便认出那支钢笔——入职时学校发的,笔身刻着他的名字。
“这支笔确实是我的,但之前就丢失了,大约一周前。”
“丢失?”维科默抬眼,语调带着锋利的冷笑:“您在暗示,这是巧合,或者说……这一场预谋?有人故意把您的钢笔扔在案发现场?”
“不是暗示,是事实。”莱茵顿了顿,透露了他和艾琳娜的谈话内容,但略去了维洛安族的信息。
维科默静静听完,靠回椅背,眼神阴影交错,表情一时难辨。
而莱茵抓住机会,继续突破:“你们拍到的案发现场,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艾琳娜鞋底的泥是沙质的,但她旁边的那条内陆河是黑泥底——说明尸体被搬运过。”
维科默皱眉:“你确定?”
“搬运尸体,需要人手和车辆,去查查当天晚上来往的四轮汽车。”
“为什么不是马车?马车更常见。”
“血液中含有铁元素和挥发性有机物,马能清楚分辨这种味道,这通常会令他们不安。如果我是凶手,想要转移尸体,使用马车就太冒险了。”
维科默忽然站起身:“你最好祈祷,我能查到些有用线索。”
审讯结束后,莱茵被两名探员送出了审讯室。
走廊昏暗而漫长,空气里混着湿冷与铁锈味,像是从地底渗上来的潮气。
莱茵回到了拘留室,还是单人的。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晚餐。
“莱茵教授,维科默长官让我给您带句话。这次案情复杂,他已经拒绝所有保释请求。在找到新线索前,麻烦您在这里耐心等待。”
莱茵这一等,就到了第二天。
忽然拘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维科默回来了,他整个人看起来一夜没睡。
他退半步行礼致歉:“我为之前的鲁莽抱歉。现在我以中央警察署探员的身份,正式邀请您协助侦破案件。”
“我?”莱茵指了指自己,“让我这个嫌疑犯跟你去抓凶手?”
“一个小时前,警察署就撤销了对您的拘留。”
“那既然如此,合作理应是互利的,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莱茵站起身,看样子要是对方的条件不吸引人,他便会立刻离开。
“如果我没猜错,死者或许来自维洛安族。据说那里曾经成功抵御过瘟疫,是所有药剂师都想一探究竟的地方。如果我们合作,你可以一同前往。”
莱茵眼底闪过的好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足够被捕捉到。
“什么时候走?”
“现在。”维克默不容分说,将莱茵推上了四轮汽车,“放心,不会很久的。”
最终莱茵让人给小西尔送去了消息,也向学校提出了一个礼拜的休假。
只不过他没猜到,这段旅程比想象中长得多。
*
先前有莱茵的分析,维克默才能迅速缩小调查范围,但嫌疑人还是早走一步。
莱茵问:“你们怎么断定,他是要去维洛安族,而不是逃到其他地方?”
“我们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时,发现屋里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收好的纸质资料——全都是关于维洛安族的介绍。嫌疑人带走了死者的外袍和随身包裹,还租了艘船,船期是今晚。”
“这么急?”
莱茵立刻想起来,艾琳娜先前提过,康拉德也说要在今晚带她回族。
如果那名嫌疑人是康拉德,线索倒是都对得上了。
他肯定从艾琳娜身上找到了关键物品,所以改变计划,独自前往。
等中央警察署的汽车秘密抵达港口时,天色已暗。
火红的夕阳仅余一道微光,落在海平线尽头。港口上空布满低压的云,风卷起浓烈的盐腥味,盘旋的海鸟发出嘶鸣声,似乎在注视着这伙姗姗来迟的人。
“船呢?”莱茵快步下车。
维科默迎面回来,脸色阴沉:“我们来晚了,已经出海半小时了。”
说完,他转身吩咐手下:
“最近的一班船,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半小时。”
“订票,准备出发。”
维科默语气平静,却像在压抑一场将爆发的风暴。
他追随着几场离奇谋杀案,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线索意外中断。
这一次,在未知尽头等待他的会是真相吗?
不过眼下,维科默和他的两名探员要面临的挑战,更为紧迫。
“呕……呃……呕……”
“呕……为什么……你看起来……没……没事。”
维科默好不容易能说完整句话,又忙着吐起来。
“忘了吗,我来自自由港,不过这船舱里的空气……是有些难以描述。”
莱茵这话不假,他原先在伊利安联邦生活的时候,也没什么坐船经历。倒是去自由港之后,训练出来的。
“只能……买到这个……呕……位置的了。”
探员百忙之中不忘解释道。
“去餐厅看看,说不定喝上一杯,能解晕船之苦。”莱茵大步走在最前面。
这艘中型客船名叫白鹭号,船身刷着的浅蓝漆略显陈旧,船上虽然也有医务室,但形同虚设,并没有值班的药剂师。
由于白鹭号日常都是短程路线,主要往返于中央区西郊海港与周边群岛。所以船上也没有单独可以休息的单间,所有乘客都聚集在船舱中部的大厅之内,或坐着,或倚靠在栏杆边。
空气里弥漫着咸湿味与某种动力油混合的味道,偶尔能听见震动的嗡鸣。
这一切令维科默三人的晕船症更严重了。
而且,就算到了餐厅,这一情况也没有好转。
他们失望地发现,餐厅里虽然提供面包,开水,但除此之外,连一杯能提神的柠檬水都没有。
维科默一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夕阳早已没入海面,吧台边的留声机播放着不算新颖的曲子,气氛十分安静。
莱茵要了几杯水,倒了点随身携带的卡乐水浓缩液。
一杯下肚,其他三人终于活过来了。
维科默盛赞:“还记得上一次我抓你回警察署吗?当时审讯结束,有个女学生发病,也是因为你随身带了镇静剂,她才捡回一条命。”
他转头看向莱茵:“今天看来,随身带药是在应该加入药剂师考核。”
莱茵没回答,他有些不安地盯着平静的海平面。
“药剂师?这几年倒是很少在船上见到药剂师。”
倒是有位衣衫褴褛的老头自顾自搭上话。
他举着手里的酒瓶,热情提议:“各位,要不要来一杯?”
维科默礼貌地拒绝,只见那老头直接对着酒瓶子,咕噜咕噜干了几口。
“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前经常有药剂师坐着破船?”
老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描述:“有个从大瘟疫中幸存的部族,就藏在附近的群岛中。传闻啊,他们能活下来,全靠岛上的一棵古树……”
听到这里,莱茵也饶有兴趣地转过头。
老头又干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可是啊,那么多药剂师去了,都没回得来。渐渐地,人们也忘了这件事……我曾经……”
说到这,他顿了下。
维科默连连追问:“这么说,这艘船的某个停靠点就是神秘部族的所在位置?”
只见老头摆摆手:“早就不是了。好几年前就改了路线,所有从西港口出来的船,都不会停靠各群岛,目的地只有一个——”
“嗝……”老头打了个嗝,继续说道,“目的地就是中央区A0矿城。”
说完,他就摇摇晃晃,疯疯癫癫地走了。
嘴里叽里呱啦,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求饶。
莱茵在学校图书馆看到过A0 矿城的介绍。
A0矿城原本也只是一个工作矿区,虽然不是中央区第一个澜晶矿场,但却是最大的一个。从那以后,中央区及其周围一带终于不用依赖自由港的澜晶资源。
由于在矿区工作时长,有些人干脆拖家带口上岛。
渐渐地,A0矿区不断向外发展,变成人口不少的小城。
「嫌疑人去A0矿城干什么?」
莱茵没什么头绪,不过他在那老头先前坐着的位置边,发现了一幅女童肖像画,虽然只有半个巴掌大,但栩栩如生。
等他再抬起头时,早就不见那老头的身影。
“你们看,那是什么?”坐在窗口的探员指着窗外。
实际来说,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海面在灰白色雾气中变得不可见,整艘白鹭号就像被卷进了一团浑浊的梦。
下一秒,雷声劈在头顶,整艘船剧烈一晃。
广播中传来船长的声音:“请大家保持冷静……白鹭号很快会驶入雾气段……”
然而这时,一群黑色乌鸦飞进了船舱、餐厅,一切可以出现的地方。
在人们惊恐的注视中,原本的一只鸟变成两只、四只,它们可以穿过白墙和玻璃,将人们的恐惧送上**。
莱茵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如此多的暮鸦——玫瑰号上。
但那时,他只是远远看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临现场。
“快,想活就跳船!”
莱茵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