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柔从床榻上幽幽转醒,人还没动,浑身上下便泛来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细细密密的酸痛,苏柔冷不丁被痛的嘶了声,微红的双眸瞬间泛起泪意,她讨厌这种感觉。
内室里守着她的嬷嬷格泰姑姑立时给她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言这乃是万岁爷所赐。
苏柔盯着那黑乎乎的颜色,皱眉:“这是什么?”
格泰姑姑没卖关子,直言:“此乃御制避子汤药。”
苏柔默然不语:这么黑,闻着这么苦……
格泰姑姑面不改色的把汤药又往前递了递,缓缓道:“苏姑娘,有些念头不该有的,便不能有。”
但苏柔并不想喝……
“这真的是避子汤?”
格泰姑姑闻言微顿,万岁爷后宫里的女人数不胜数,却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怀上皇室血脉,给宫女乃至于小主送避子汤她不是头一次做,却是头一次听人如此问:“这确实是万岁爷赐下的避子汤。”中间那几字她特意加重了几分。
奇怪的药味越来越浓了……
“口说无凭。”苏柔缓缓道。
格泰姑姑始终沉稳淡然的脸色禁不住沉了沉:“苏姑娘这是”
苏柔接着道:“除非你先喝。”
格泰姑姑:…….
面对她人复杂的神色,苏柔依然面不改色,不,面露痛苦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不要命的敢在这院子里下毒?更何况是一碗避子汤!格泰姑姑:“若是姑娘不放心,奴婢可以用银针。”到底是皇帝身边的老人,面对过分谨慎的苏姑娘,格泰姑姑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老持稳重。
苏柔坚定:“我更信姑姑。”
握住瓷碗的手紧了紧。
格泰姑姑转身又拿了个瓷碗过来,随即动作顿了顿,再次转身把碗放在苏姑娘能瞧见的地方,缓缓把大碗里的药汁倒了一些在小碗中,随即缓缓抬起小碗,一饮而尽。
平生头一次尝到避子汤的滋味,还是她亲自端来的,格泰的脸色忍不住再变了变。
“苏姑娘,这回该安心了吧。”格泰姑姑冷沉的双眼盯着苏柔。
苏柔这回倒是没在抗拒,毕竟药等会儿该凉了。
她接过格泰姑姑手中捧着的瓷碗,把精致小巧的汤勺拿出来,随即仰头一饮而尽,爽快的全然看不出半分谨慎。
格泰姑姑眉头舒展又皱起,刚刚还一波三折,这会儿顺利的仿佛有些不正常,她目光紧盯在苏柔身上,防止这位想法很多的姑娘又闹什么幺蛾子。
苏柔把药一干,“哐”瓷碗被随手放在小桌上,她眉头紧簇,秀丽精致的侧颜苍白而脆弱,静默不语的模样宛若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就连格泰姑姑那冷硬的心肠也不由软了两分,南方姑娘到底生的娇弱些。
苏柔:“姑姑,可有蜜饯。”
格泰姑姑:“……有。”
吃过蜜饯,苏柔的表情总算是没那么痛苦了,但她被皇帝宠幸,是不能随意回家的,歇息一会儿,苏柔便由宫女扶着去了一处厢房。
厢房装饰典雅,就是没什么人气儿,显然是专门为了招待贵客的,之前并无人居住。
苏柔是真的累了,洗簌过后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是南巡期间,但是各地公务还是会以各种方式送到康熙手中,再加上原定的计划,康熙这段时间并不比在宫里清闲,只稍有盏茶功夫的空闲,昨日夜里那道窈窕身影便出现在了他脑海里,若隐若现,缠缠绵绵……
康熙一回了院子,便把人传了过来,又是一夜**,比起昨日来的,今日开始的要更早一些。
翌日一早,御驾转乘船离开吴中,苏柔亦在随行之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苏柔一人独坐窗边赏江南山水,手边摆放着一壶热茶并一碟新鲜出炉的点心,伴着滴答雨声,感觉颇为惬意。
至少在绿珠看来便是如此。
苏柔现在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按道理来说,她是地方官员献上来的美人,皇上又宠幸了她,若是有几分喜爱,想带回宫去,那身份上便和宫女们不同,该是个有名份的小主或者是官女子,但万岁爷却丝毫没开口。
倒是梁公公曾经漏过口风,莫不是梁公公也看走了眼,万岁爷真就是一时兴起,绿珠心里兴奋起来,她站在墙边,眼神不动声色的扫过窗边的苏姑娘,心里琢磨起了其他主意。
与前朝不同,清朝宫女选择范围只限于内务府各佐领所属上三旗包衣任职佐领、管领以下家庭的女儿。
绿珠便是出身四品包衣佐领家,入宫没几年又被选入了乾清宫,再加上姣好的容貌,她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认定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她未必不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绿珠好不容易跟着皇上一起南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结果还没等她达成所愿,半路却杀出了一个苏柔,硬生生把她的计划给搅黄了,绿珠气的恨不得生撕了苏姑娘,结果格泰姑姑倒好,还叫她来伺候苏柔,这叫心气本就不顺的绿珠怎能不气恼。
只是发脾气也要分人的,格泰姑姑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主子娘娘们都要给几分薄面,绿珠就是心中再如何气恼,也不敢随意表现出来。
但一个无名无份的美人,绿珠可没什么好怕的:“若苏姑娘没什么吩咐…”
“你先下去吧。”苏柔摆手。
那是一个漫不经心,且足够居高临下的姿态。
绿珠行礼的动作一顿,格泰姑姑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苏姑娘,万岁爷有请。”
苏柔起身刚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走了回去:“我还没梳妆打扮呢!”
格泰姑姑神色微顿,视线在苏柔身上扫了一圈,美人穿着素净,乌黑浓密的长发仅用一根素钗挽着,身姿窈窕,姿容秀丽,出水芙蓉般,不过面圣,总归要比平时隆重,格泰姑姑没说多什么,只静静等候。
只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又一刻钟过去了,屏风后还在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格泰站在门边,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忍不住催促,屏风后响起了清凌凌的声音:“就快好了。”一刻钟前,得到同样回应的格泰姑姑不由眉头轻皱:“苏姑娘,天色不早了,还请快些。”难不成倒反叫圣上等,当真是不知轻重。
又过了小半刻钟,格泰姑姑皱眉逐渐皱成一个川字,向来沉稳的性子也不由生出烦躁来,就在她格忍不住亲自去查看这位苏姑娘到底要如何装扮时,屏风后终于有了新动静。“好了。”话音落下,一位明媚艳丽、富贵雍容的美人走了出来。
格泰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苏柔用手捋了捋头上的金步摇,红唇微挑,颔首:“走吧。”
康熙正与高士奇下棋,一般和皇上下棋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作为臣子,还是靠着皇帝的赏识起家的臣子,首要的当然是哄皇帝开心,皇帝龙心大悦,做为臣子的才能步步高升,所以一般懂事的臣子都不敢下赢皇帝,但为了不显的自己太过与废材,让皇帝不喜,又不能放水放的太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好在与康熙下棋基本没有这个烦恼,因为康熙棋艺高超,心机又深沉,一般人想要不输的太惨就已经很努力,像高士奇这种棋艺也相当不错的人,就少了陷入两难境地的烦恼。
一局棋结束,康熙赢了三子。
高士奇拱手:“皇上棋艺高超,奴才真是心服口服!”
康熙哈哈一笑,高士奇倒是比那班子老头会说话多了。
高士奇本想再拍几句龙屁,余光却瞥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又见梁公公走过来,便识趣的住了口。
梁九功俯身低头在康熙身边耳语了几句,康熙摆摆手,梁九功顿时意会,躬身退了下去。
这边高士奇也告辞离开了,巧的是,在跨过外院门时,他刚巧瞥见了一抹倩影。
香风浮动,滚动的绯色衣角如游云,钗环脆响,凝脂雪肤,如云如瀑的乌发,金钗宝石点缀其间,如星环月。
许是他的视线惊扰了佳人,在转入门内前,美人微侧身,漫不经心投来一眼,眸光流转间简直是摄人心魄,红唇如朱,极艳极冷。
“高大人。”恍惚间,高士奇回过神来。
“什,什么?”
“高大人。”宫人笑容讨喜:“奴才迎您过去,小心脚下。”
高士奇愣了下才下意识道了声谢。
“不知,刚才那位贵人。”话已出口,高士奇才惊觉不对,好在他反应也快,顺手就从袖里掏出了一个金珠子:“与从前一样,劳烦公公费心了,皇上今儿可是见了哪些大人?”后面这句,倒是像找补,不过宫人也只当他是谨慎,笑嘻嘻的从高士奇手里接过那枚漂亮的金珠子,他也不卖关子,囫囵着把自个儿今日见到的几位大人都报了出来,反正也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事情,倒是可以填填自己的钱袋子。
另一边,康熙低头饮了一口温热的茶,再抬眸,只觉满堂都亮堂了起来。
白玉般的美人亭亭玉立,乌发高束如云,黄金宝玉点缀其间,奢靡张扬,但难掩半分极致秀丽的容颜。
在皇帝的注视下,明媚动人的美人盈盈俯身:“皇上。”
康熙端茶的手微动。
美人抬眸,眉目秀丽如画,端方雅正,雍容华贵。
康熙放下手中杯盏,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起吧。”
“谢皇上。”苏柔起身。
康熙转着手中的佛珠,半晌:“怎么这么久才来?”
苏柔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动作局促起来:“回皇上,我,苏柔只是想梳洗打扮好再来拜见您。”
“哦?”康熙手指捻着佛珠,淡淡道:“你倒是费心了,朕听说的苏如海当县令这么些年,风评颇佳,是难得的父母官,两袖清风,为民为国。”
闻言,梁九功与格泰等人不由扫了眼站在房中的苏姑娘,两袖清风的父亲,女儿却打扮的如此奢华。
心思原本又要蠢蠢欲动的梁九功顿时歇了气,也怪这苏美人气运实在不佳,打扮的如此隆重,却正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皇上今儿白日里才发落了几个渎职受贿,专门收刮民脂民膏的地方官员。
这一棋算是废了,指不定还要连累身后的家族。
苏柔似乎呆了下,反应了一会儿才像是不好意思般替父亲道谢:“多谢皇上谬赞,这都是家父该做的,家父从小饱读诗书,一心为国为民,好容易当上了县令,自然是十几年如一日鞠躬尽瘁!”越说到后面,苏柔便越顺,仿佛被皇帝嘉奖的是她一样。
康熙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表情难的有些复杂的看着下面一脸与有荣焉的苏柔,只这一打量,他突然发现了些什么。
“柔儿,过来。”康熙招手。
苏柔不明所以向前几步,康熙视线缓缓扫过那‘珠光宝气’的珠翠,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这些首饰……..”
苏柔这下子倒是很快意会到康熙的意思,她随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钗,羞涩道:“女儿家爱俏,奈何家父两袖清风,便弄了些仿制品。”
康熙嘴角勾起的弧度渐渐平缓:……
格泰姑姑等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无声蔓延。
半晌,一声哼笑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寂静,康熙起身,不冷不淡的:“苏姑娘真是‘好’心思。”
苏柔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声音轻轻道:“皇上过誉了,这都是臣女该做的。”
一直站在角落当装饰品的梁九功嘴角抽了抽:得,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想到在这位身上下注的?
康熙眸光微垂,目光落在这长得如玉般剔透动人的美人身上,金玉其外,可惜……
“过来吧。”
内间的宫人依次退下,不一会儿,内室便响起了暧昧的响声,一直到天微微亮,水都叫了三次了,里间动静才缓缓停歇。
翌日,喝完大半碗避子汤的苏柔,一脸苦闷的躺在床上,每日以身饲毒的格泰姑姑冷着脸,内心对此并不感到丝毫意外,没人愿意喝避子汤,比苏柔难缠的人,她遇到的多了去了,只是那些人都不曾叫她尝试自己亲自端上来的汤药。
沉稳的女官脸上出现了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然而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并没有半分自觉,可怜巴巴又喋喋不休:“姑姑,船上可有会推拿的医官?”
推拿不是什么很难的医技,跟着万岁爷出来的可都是太医院医术最是高超的太医,自是会的,格泰下意识微微皱眉:“苏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苏柔眼泪汪汪:“我腰快不行了,请叫一位医官过来给我按按。”
格泰姑姑扫了眼锦被间露出来的,泛着大片红痕乃至于掌印的雪白的肌肤,呼吸微滞“……是。”心中忍不住暗道一声:后宫里再是尊贵的主子都没这样的,果然是江南女子,娇气的很。
医官很快就过来了,是位白胡子,一看就十分有经验的太医,他先是隔着手帕给苏柔把了把脉,半晌点了点头:“并无大碍,待老夫下几副药便可。”
格泰姑姑半分不惊讶,宫里谁人不知道,这些太医惯会说话,更不走空,如此不轻不重,苏姑娘大抵是。
床上哼哼唧唧的声音打断了格泰的思路,苏柔按着后腰,弱不禁风的模样:“吃药多久才能好,我腰疼的很,不行了,大夫,就没有更快的法子吗?”
隔着薄纱幔帐,胡太医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不过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紫禁城太医,抚着白胡子的手捋了捋,胡太医沉吟片刻,方才恭敬安慰道:“老夫带了些药膏,待宫人为您按揉后,便会好许多。”
事实证明,太医果然医术了的,开的药膏十分好用,格泰姑姑给她按了没多久,腰疼便逐渐缓解了。
当日夜里,苏柔又被召见,苏柔扶着腰,眼泪汪汪的看着格泰姑姑,小嘴紧抿,委屈又遗憾,只腰疼的实在厉害。
翌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康熙登上河岸巡视两地。
腰疼的苏柔顽强的爬了起来,慢吞吞的在船板上晒太阳。
格泰姑姑做为掌事姑姑留在了船上,照看一应物事,顺便照顾一下主子爷的新宠,只她忙了一圈回来,发现屋子里竟没人。
格泰眉头微皱,叫住一个留守的宫人:“苏姑娘呢?”
那宫人指了指南边:“姑姑,我刚瞧着,在船板上。”
船板上?今早不是还喊腰疼吗?
格泰走到船板上,一眼便瞧见了依着船栏的苏柔。
正是秋日好时光,穿着一身素锦白缎的苏柔倚着船栏远眺,阳光下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垂至肩膀,松松的扎了个垂云髻,露出的侧颊肌肤雪白如凝脂。
格泰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周围一眼,果然瞧见某些若无其事乱瞟的眼神。
“苏姑娘。”格泰快走几步到苏柔身边,顺便挡住了某些不安分的眼睛,劝了声:“这儿风大,何不随奴婢回房?小厨房今日做了新吃食,您还没尝过呢!”
也不知道是听见了格泰的声音还是听见有吃的,苏柔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格泰身上:“姑姑,什么吃食呀?”
格泰:“……苏姑娘回去便知。”
苏柔手缓缓伸到后面,扶着腰,小脸苍白,模样十分娇弱可怜:“我疼。”
格泰最后还是抵不住,叫人把东西搬了过来,在这个能瞧见河面景观的栏杆旁支了张桌子,又摆好各种吃食饮子以供苏柔享用。
只是天宫不作美,不多一会儿,远方便飘来了一朵乌云,不仅把阳光遮住了,连江河上吹来的风也带着更多的水汽,渐渐的,几乎整块天空都布满了乌云,天空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一场倾盆的大雨。
苏柔只好撑着酸痛的腰回房,回房间闲的没事做,她又不想动,便懒散的躺在软榻上,拉过旁边的薄毯一盖,很快便睡了过去。
康熙白日基本不在船上,晚上苏柔又要腰疼,苏柔见到皇上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然后就是,苏柔下午茶没了。
御船沿河流而上,再过些日子,大概就要换乘马车了,京城也就近了。
这日,苏柔从绿珠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康熙又有新美人了,人家走的还是和她一样的路线,不过和她这个恩宠渐失的旧宠不同,人家正当宠,万岁爷已经连着两日宠幸这位美人了。
“哎。”绿珠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苏姑娘,好像打抱不平的继续道:“我听说,那位是通判的幼女,自小娇生惯养,必是比不上姑娘您蕙质兰心。”说完,绿珠几乎不错眼的盯着苏柔,希望这位苏姑娘多少给些反应,结果并没有让她失望。
苏柔泫然欲泣的抬头,哽咽道:“可皇上已经好几日没召见我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她用帕子轻轻蹭了蹭眼尾,娇娇弱弱的斜靠在迎枕上,整个人仿佛都陷在巨大的悲伤中,不可自拔。
绿珠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心里顿时又是高兴又是鄙夷,却也不无庆幸与嫉妒,若是她长了这样一张脸…….
不过苏柔的问题倒是难倒了她,怎么才能让皇上更厌恶这位苏姑娘呢?绿珠平时又不嫌自己命长,也没长两个脑袋,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好在苏柔不一会儿就有了新想法。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出自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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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已修